拿刀劃牆紙 作品

192.泰拉(四十九,新神)

  隨便你,儘管嘗試吧,兄弟,嘗試也無用。芬里斯人冷靜地發出諷刺。

  莫說參加戰鬥,你甚至無法理解他們現在到底是在以什麼形式互相爭鬥。你看得見囚牢內的事情嗎?你聽得見他們戰鬥時發出的聲音嗎?難道你以為這場戰鬥還停留在物質宇宙的層面?

  不,萊昂,你要明白,現在的泰拉已經半隻腳踏入了亞空間。而我們現在就正身處那黑暗的另一半,在這裡,你所熟悉的所有事物都只是表象與幻覺,真正的爭鬥,是你無法涉足的層次。

  雄獅止住腳步。

  你為何知道的這麼多?他發問。

  因為我死了。魯斯平靜地回答。死者能看見生者看不見的事物。

  讓我也看見。雄獅說。

  他翻轉長矛,將它的矛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沒有流血,也沒有受傷,只是耳邊傳來了魯斯那無奈的嘆息——貨真價實的嘆息。

  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傳來真實的觸感。

  “你不該這麼做的,兄弟。”芬里斯人哀傷地說。“現在你要看見了,但你無法理解,你會瘋掉的。”

  ——真的嗎?

  雄獅堅定地看向那片囚牢,然後,他終於看見。誠如魯斯所說,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戰鬥,沒有劍刃碰撞,沒有傷口、血液、咆哮或互相比拼力量與戰鬥技巧的爭鬥

  所以,這是什麼呢?

  要用什麼語言來形容這樣的一場戰鬥?不,不對,這真的能被稱之為戰鬥嗎?

  萊昂·艾爾莊森的手指開始顫抖,理智迅速地蒸發。他的想象力正在取代他的理智,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繼續凝望。

  魯斯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試圖喚起他的神智,然而他已經聽不見了,就算他能聽見,他也沒有辦法再做出任何回應。

  他的心神已經全部沉沒了進去,彷彿一個心甘情願的溺水者,違抗了生命求生的本能,歡欣雀躍地歡迎著即將沒過頭頂的海水.

  他看見一個東西。

  一個難以去形容它真實面貌的東西,一個黑暗的、高大的、腫脹腐爛歡笑呻吟咆哮憤怒思考變幻不休的——

  “噓,噓我知道,我知道。”魯斯輕撫他的頭頂,金燦燦的雙眸流出眼淚。“荷魯斯。”

  ——是的。

  它有荷魯斯的臉。

  它正在啃食帝皇。

  萊昂·艾爾莊森尖叫著回到現實世界。

  一把長矛被人拔出,扔在他腳下。盧瑟強硬地伸手將他拉起,開始檢查他的傷勢。雄獅瞪大眼睛,思維已經渙散。

  他根本無力繼續思考,他目睹了超越他承受能力的東西——這難道是因為他的意志不夠堅定?不,事實絕非如此,這件事無關意志是否堅定,精神是否穩固.

  而盧瑟知道,隨著他們之間的爭鬥繼續進行下去,遲早會有更多人被迫目睹萊昂剛剛看見的一切。這件事既可怕,又殘酷,而且它必將到來。已經沒有人可以離開盧佩卡爾的王庭了,此處即是泰拉。

  復仇之魂就是泰拉。

  一座祭壇。

  他深吸一口氣,將雄獅拉起,又用義肢握住了那根長矛。黎曼·魯斯的聲音在這一刻也於他耳邊響起:“我還以為你知道的很少,盧瑟。”

  我倒是希望我不必知道那麼多。盧瑟苦笑著回應。

  “他會沒事的。”魯斯說。“他能挺過去,我相信他.”

  可現在的問題不在於他是否清醒,魯斯大人。盧瑟在心底如是說道。

  他嘆息著將長矛放入雄獅手中,他本能地握緊,身軀驟然繃直了一剎那。盧瑟知道,他會安然無恙。就像是黎曼·魯斯所說的那樣,他也相信雄獅可以挺過去——但是,又有多少人相信帝皇?

  或者說,在知道真相,以及能夠窺見真相的那些人裡,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帝皇可以獲勝?

  盧瑟不知道答案,他希望他贏,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帝皇贏不了。

  人類之主的精力已經被太多的事情牽扯住了,他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仍然自認為人,而非神明,因此他絕無可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勝。

  但他也不需要贏。

  卡利班人沉默地放下萊昂·艾爾莊森,讓他拄著長矛站立。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主君與兒子,便決絕地轉身,走向了另一端。

  王庭之內並非只有一場戰爭正在進行,此處只允許神明發聲,其他人卻仍然可以互相戰鬥,於是,魔潮開始與忠誠者們迎面相撞。

  盧瑟在他的生命中經歷過很多場戰爭,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場戰爭。它過於龐大,過於厚重,它是一個種族在生死存亡之際所能迸發出的最為璀璨的光輝。

  盧瑟被激勵了,可他也要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他要怎麼在這已經被無限拉長的戰線中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了他的腦海,毫無禮貌可言,且十分急切。

  +往前走。+

  +馬卡多?+

  +往前走,盧瑟,你只管往前走+

  卡利班人依言照做,同時本能地轉過頭,在一處由惡魔屍骸堆積而成的小山上看見了掌印者那矮小的黑袍身影。

  他站在其上,以雙手緊緊地抓著手中權杖,站姿非常虛弱。兜帽下亮著兩點靈能之光,並不如何明亮,卻足以刺死任何汙穢之物。

  盧瑟明白,他受傷了——就連掌印者也傷成了這幅模樣,就連帝皇也正在被那怪物逐漸擊敗

  我們真的能夠獲勝嗎?

  或者說,我們真的可以拖到他來嗎?而且,就算他來了

  盧瑟深吸一口氣,將這些事統統拋於腦後。

  第四百二十三個任務,找到歐爾·佩松。他默唸著這句話,大步前行,撞入了死亡的漩渦中,義無反顧,恐懼著未來,卻又堅定到無法理喻。

  ——

  聖吉列斯用雙手握住破世者,它的尖刺將他的雙手變得鮮血淋漓。他不管,只是繼續推這把戰錘如今沉重如山嶽,壓在他身上,雖沒有傷及他分毫,卻叫他難以移動。

  天使無法容忍這件事,他必須離開這個深坑——好在,他從來就不是孤身一人。

  人類永遠是團結的。

  一個身影從深坑的邊緣出現,然後一躍而下。一雙閃著銀光的手臂握住了破世者的握柄,費魯斯·馬努斯滿面鮮血地開始發力。

  第二個趕來的人是福格瑞姆,他站在他的戈爾貢身邊,和他一起努力,試圖讓這把錘子離開聖吉列斯的身體。

  這不是什麼簡單輕鬆的活計,以過去的情況來說,一個原體可以輕而易舉地揮動推動十倍於破世者重量的東西,不費吹灰之力。此刻卻不同,別說推開或舉起它,他們甚至難以讓它移動分毫。

  於是,彷彿巧合,或真的有人聽見了這個從未發出的召喚,在深坑的邊緣,羅伯特·基裡曼的臉悄然出現。

  他觀察數秒,隨即一躍而下。那藍色的盔甲上滿是坑窪、孔洞與傷痕。與之相對的是那蒼白碎髮下的一雙熾白眼眸——但他並未開始嘗試,而是嚴肅且認真地對他的兄弟講起了沒有聲音的話。

  聖吉列斯盯著他的嘴唇,從不斷變化的口型上理解了他想說的話。超出巴爾人預料的是,基裡曼並未說什麼戰術分析,那句話實際上非常簡單,僅有六個字。

  “鬆開手,讓我來。”

  費魯斯·馬努斯與福格瑞姆對視一眼,鬆開手,讓他們已經變了個模樣的兄弟將雙手搭在了破世者的握柄之上。

  緊接著,一陣微弱卻又貨真價實的聲音傳入了他們的耳中,這是第三種聲音,儘管微弱,卻的確存在。

  隨著聲音的出現,一幅畫面也出現在了他們眼前——那是一座鑄爐,燃燒著火焰,千百點光輝湧動不休。似有怒火,也有悲傷,無數情緒都融入其中,化作一片赤誠而簡單的純粹之力。

  一種燃燒的力量。

  羅伯特·基裡曼的手甲開始焚滅,劇烈的高溫摧毀了空氣,扭曲了光線。破世者開始顫動,黑暗的力量和猩紅的閃電忽地再次出現,從那些尖刺向上攀登。

  馬庫拉格之主站在原地,額頭上青筋暴起,臉孔被眼眸中的輝光照得透亮,骨骼、血管和神經在皮膚下盡數顯現。

  他發出了無聲的吶喊,胸膛內傳來的沉悶巨響變得愈發真實

  破世者突然橫飛出去。

  基裡曼跪倒在地,鮮血如瀑布般從七竅中順流而下。

  福格瑞姆立即將他扶起,費魯斯·馬努斯則拉起天使。聖吉列斯看著他們,已經無話可講。他握緊雙拳,低頭從深坑中撿起畢功之矛,便閉上了雙眼。

  他還可以運用他的天賦。

  而這一次,他看見的畫面仍然和過去一樣。他渾身鮮血地躺在王庭之中,他在流血,卡里爾·洛哈爾斯站在他身側。

  這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聖吉列斯不知道答案,但他會竭盡一切促成此事成真。他對他們點頭示意,振翼飛向黑暗之中。

  在王庭的頂端,死者們空洞的雙眼正凝視著這一切,他們是死者不假,但也是觀眾,更是祭品。他們將一直在此處存在,直到祭壇的火焰徹底熄滅

  歐爾·佩松握緊他的槍,收回凝視它們的視線,走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