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97.泰拉(五十二,兩位信使,一顆寶石)

此時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看上去大概是一片荒原,天空灰沉沉的,看上去幾乎像是暴風眼的中心。歐爾緩慢地移動視線,在視線的盡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這裡.有些不同了。”瓦爾多在他身側說道。

禁軍在此刻也終於表露出了些許懷疑,他似乎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就這樣離開了陷阱——但是,無論是他還是歐爾,其實都能察覺到那些微妙的不同。其中最明顯的一條,便是輕鬆的空氣。

當他們還在地獄中行走時,空氣是非常沉重的,幾乎重到可以稱之為要把人壓死。儘管如此,歐爾卻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他看不見那場鬥爭的具體情況,雖然說,任何一點意象的改變大概都意味著人類之主與那怪物之間的戰鬥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可是混沌之力向來反覆無常,善於欺騙。

如果這是另外一個陷阱呢?

“你能看見那個東西嗎?”歐爾舉起槍,指向地平線盡頭的那個模糊黑點,詢問起了瓦爾多。

“那是一棵樹。”禁軍元帥說道。“大概如此吧”

他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點猶豫不決。

歐爾皺起眉,思考片刻,最終還是邁動了腳步,開始朝著那個方向進發。他們早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停在原地休息更是一個極端愚蠢的想法。

因此,不管前方到底存在什麼樣的東西正在等待,他們都沒有第二個選擇。

荒原的地面光禿禿的,甚至沒有泥土可言,到處都是石頭。陰沉的光線不斷跳動,在空氣中折射出了一些讓人分心的幻象。

它們沒什麼具體的形象,只是一些模糊的、跳動的影子。其中一些甚至好巧不巧地擋在了他們前進的路上,歐爾警惕地接近,沒有貿然經過,而是先觀察了一下。

他沒得到任何結果,就算距離已經湊近,那些幻象也仍然模糊,不具備任何分辨的價值。

於是歐爾側過頭,對瓦爾多點了點頭。禁軍元帥走上前來,輕輕地刺出了手中長矛。

彷彿命中註定,或等待已久,一束金色的閃電立即從天而降,劈在了他們的前方。

璀璨的光輝逼迫著歐爾閉上了眼,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們眼前的大地已經徹底開裂,荒原的石頭地面上露出了巨大的傷疤,而那些幻象則已經消逝。

瓦爾多倒是沒有事,他以超人的反應速度躲開了閃電,甚至仍有餘裕回到歐爾身後。

青煙冉冉升起,從大地的裂痕中蔓延而出,飄向天空。他們低頭凝望,看見無數魔魘在其中扭曲狂舞,卻又礙於閃電的威嚴,不敢出現。

歐爾條件反射般地握緊胸前寶石。

“是他在幫助我們,但他已經沒有餘裕在做這件事的同時顧及到我們了。”老兵低聲說道。“看來我們走對了路。”

他看向瓦爾多,後者無言地收回長矛,用它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好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到底要經歷怎樣的磨難才能讓他這樣疲憊?

歐爾抿起嘴,竟然走近他,安慰似地拿槍托拍了拍瓦爾多的臂甲。

“讓我們繼續前進。”他說。

——

卡西多里烏斯氣喘吁吁地朝著山崖頂端伸出右手。

溼冷的薄霧正在他下方彌散,風聲呼嚎,在懸崖峭壁之間製造出了駭人的聲響。半秒後,他的手被握住了,一股巨力從他上方傳來,將他拉了上去。

範克里夫對他頷首,用簡短的禮節完成了溝通與交流。

在他們頭頂,天空正在上演晝夜交替的奇妙景象。月亮和星星仍然掛在天幕之上,太陽還未從地平線遠端出現,而它的光輝已經穿透了雲層,帶來了令人著迷且宣佈的光輝。

西多里烏斯知道,再過不久,太陽就將完全升起。而他們所身處的這座山峰則剛好可以一睹它的風采——當然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事。

“怎麼樣?”範克里夫問。

這只是例行詢問。

卡西多里烏斯麻木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由於穿著動力甲的關係,他沒辦法將寶石直接拿出來觀察它的狀況。好在那位為他設計動力甲的神甫顯然考慮到了這件事,他設計了一個小型的窺視窗,安置在了盔甲的護頸上。

只要卡西多里烏斯低頭,便能從塞入窺視窗中的硬質水晶的顏色判斷出寶石的顏色。

而此刻,它正在散發璀璨的金光。

卡西多里烏斯愣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終於,終於。

德爾庫納斯家族的末裔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忽然跪倒在地。他用雙手捂住臉頰,沒過一會,眼淚便溢出指縫,順著手甲垂直而落。

範克里夫沒有去打擾他,只是緩慢地摘下了頭盔,並將它扔在了地上。金屬觸地的聲響沉悶無比,聽上去幾乎像是一聲戰鼓,在山崖上傳出去很遠。

這聲音尚未消失,範克里夫便已經握住了他的鏈鋸劍——馬達聲轟鳴一瞬,鋸齒精準地命中了一個藏在薄霧中的高大形體。

它哀叫一聲,倒在了第一連長身下。這不是惡魔或其他東西,只是一種精怪,只在清晨的霧中出沒。

它們極易受到悲傷之人的眼淚吸引,如果不加以阻止,就會附在那些人的身上,逐漸吞噬他們的生命力。這樣苛刻的捕食條件讓這些生物只存在了短短數百年時間,便已經滅絕。

好巧不巧的是,他們此刻所處的時間點剛好是它們的族群尚算完整的年代。

第一連長專心致志地繼續揮劍,沒有半點猶豫,很快便把這個精怪的小小族群徹底殺光,也算是在這個虛幻的歷史中為它們的消亡出了一部分力。

卡西多里烏斯也在這個時候緩過了神,他站起身來,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正在抽搐。狂喜與大悲交替進行,無需多言,便能讓人直接地看見這個心靈曾經遭受到的苦難。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前走去,本是急促地奔向任務的盡頭,以求解脫,卻又忽然停了下來。那硬生生止在原地的模樣怪異又突然,範克里夫卻毫不意外。

卡西多里烏斯則在此刻轉頭看向了他,表情逐漸從猙獰變為了平靜。

“不可能如此輕鬆”他說,那聲音輕微得像是呢喃,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和範克里夫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怎麼可能就這樣結束?那個東西呢?它在何處?”

範克里夫並不回答,只是邁步向前,彷彿一把沉默的利劍斬開薄霧。他的腳步落地無聲,盔甲卻開始嗡嗡作響。

他和卡西多里烏斯在不斷輪迴重複的人類歷史中行走了難以計數的歲月。

起初,他們所經歷的景物還能算得上正常。然而,隨著那個怪物的出現,一切事物就都開始朝著最為糟糕的那一部分轉變,如同行在噩夢之中。就算四周空無一物,也要擔心樹木是否會變成它的模樣。

範克里夫對此全盤接受,他若不接受才顯得不正常。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比那個東西更像是一個怪物。

但卡西多里烏斯顯然不行,他只是個凡人,他的心智是有一個承受能力的閾值的——只要超過這個值,他就會瘋掉。實際上,他已經在清醒與瘋狂之間來回地轉換了許多次了。

範克里夫對此不予任何評價,他沒理由對卡西多里烏斯要求太多。凡人的心智哪怕再怎麼堅韌,也終究無法承受這樣的折磨.可他必須承受,他沒有選擇。

他瘋了又醒,醒了又瘋,他的心智在無盡的歲月中被苦難加以鍛造,成為了一塊模樣扭曲的鋼鐵。

對於現在的卡西多里烏斯·德爾庫納斯來說,瘋狂與清醒之間的那道涇渭分明的交界線已經徹底消失了。他時刻都處於瘋狂之中,但也時刻都處於理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