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38.夜之王的子嗣們(完)

甚至是一群自銀河遠方遠道而來的歌唱者,放浪形骸,在他們的船上執行黑暗的儀式。他們會扼住一顆太陽,將它送往縱慾的六環之中,使其成為歡愉之神的另一個自我享受的小小祭品。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了,多到足以讓任何知道全貌的人感到麻木,感到絕望。而亞戈·賽維塔里昂沒有,類似的兩種情緒早在親眼感觸到康拉德·科茲的離開時便已經徹底消散。

他明白自己到底在對付什麼——他不是在和艾瑞巴斯戰鬥,而是在物質宇宙中和古老之四自亞空間中延伸出來的一隻手戰鬥。

這隻手代替祂們在物質界中顛倒是非,操縱人心,點燃世界,破滅希望

換言之,亞戈·賽維塔里昂明白,他要和神作戰,而且他必須想方設法地贏上一次。

但他贏不了的,無論如何也贏不了。就連卡里爾·洛哈爾斯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又憑什麼能夠完成?

可是,他不能眼睜睜地坐視一切發生不管,死者們的哀嚎聲會讓他在夜裡睡不著覺。所以,哪怕他明知道這是一場不會獲得勝利的戰爭,他也仍然參與其中。

賽維塔睜著眼,看著漩渦升起,看著漩渦消散。

漩渦在他的眼中持續升起,不斷消散。

在那瘋狂的具象化中,有九億人正被綁在石柱上,有東西為他們潑上油脂,再用火焰點燃。有八億人被斬下頭顱,被奪去脊椎。父子母女,盡數皆亡。

有七億人感染疾病,表皮腐爛,內臟從喉嚨中湧出,血管內長滿膿包。有六億人在極致的痛苦中互相殘殺,互相享受彼此的肉體,互相舔舐地上的鮮血,並且將這三件事同時進行。

而這些不過只是滄海一粟。

站在漩渦之中,賽維塔凝視著眼前這一切,觀看著這一場永恆的折磨,心中已經再無任何悲喜。

他仍然不明白康拉德·科茲將他扔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但他會接受這一切。這些失敗都源自他的無能,他要為過去萬年中因為艾瑞巴斯而死的每一個人肩負責任,並支付代價。

如果不是他,他們不必死。如果他心夠絕,他們就還能活著

再一次,漩渦在他顫抖的思緒中緩緩消散。時間的灰燼和死人們的哀嚎撲面而來,將萬事萬物都變成了嗆死人的風沙,迷住了賽維塔的眼睛。

他捂住臉,在黑暗和手甲投來的冰冷中緩慢地進行了一次根本沒有任何必要的深呼吸。

他還在顫抖,但風沙已經停下了,四面八方變得非常安靜。賽維塔放下手,看見一個被鐵鏈吊起的年輕男孩。

那孩子沒有發現他,也沒有發現他身邊黑暗中蹲踞著的無數影子。賽維塔看了他一眼,就此走出黑暗,男孩卻對他視若無睹,反倒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在那裡,另一個亞戈·賽維塔里昂正緩慢地走出黑暗,胸腹被五根利爪刺穿,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賽維塔凝視著他們,不發一言。

那個被吊起的孩子是他的童年時期,但那個遍體鱗傷的戰士又是誰呢?

他不記得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已經在這片漩渦中待了多久,他的精神正在分裂,所擁有的一切都早已在無盡的撕扯中片片碎裂。

有太多互相矛盾的事情在他的記憶深處彼此咆哮,彼此戰鬥。他殺過艾瑞巴斯嗎?還是沒有?他有在和他的戰鬥中取得勝利嗎?哪怕只有一次?

他真的拯救過誰嗎?

“你有的,賽。”康拉德·科茲說。“你拯救了很多人,只是你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賽維塔轉過頭,毫不意外地告訴他的父親:“我看不見。”

“那是因為你不敢看見。”科茲溫和地回答。“你在黑暗裡走得太久了,久到你甚至無法忍受任何一點光亮。哪怕只是月光,你都覺得它會灼傷你脆弱的良心”

他笑了起來,露出尖牙利齒,雙眼幽深,如寂滅一切的黑洞。誠如他所言,月光王冠在他的頭頂開始散發光芒。

那真是微弱到不足以被稱之為光源的光,卻讓賽維塔感受到了灼燒般的疼痛。他的皮膚在盔甲下開始溶解,他的存在亦是如此。

如此劇烈的痛楚,賽維塔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只是看著他的基因之父,想得到一個答案。

“答案是——”科茲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額頭。“——沒有任何死者責怪於你,你毫無罪孽,完全清白。亞戈·賽維塔里昂。”

在他身後,在那燃燒著的大殿之內,亞戈·賽維塔里昂顫抖著抓住了亞戈·賽維塔里昂。他的胸腹被五根利爪刺穿,他吐著血,眼睛卻明亮如兩顆晝星。

他的聲音開始和康拉德·科茲合二為一。

“就是這個時刻.”他,或者說他們,輕輕地開了口。“你將在這個時刻記起一切。”

雷鳴聲大作,白骨神殿就此消散,漩渦最後一次將他裹入其中,康拉德·科茲的聲音卻始終在他耳邊迴盪。

夜之王的聲音穿透了黑暗,刺破了一切障壁,彷彿他昔日握在手中的尖刀般,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賽維塔的大腦,在他的顱骨中震耳欲聾地迴盪。

“殺了他。”

誰?殺了誰?

答案昭然若揭。

黑暗退散,灼人的月光卻始終伴隨。周遭是一片廢墟,數不清的亡靈站滿了每一個角落。他們在生前曾經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現在卻沒有人再去在乎此事。

賽維塔有心分辨,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個影子保持著清晰,或者說,一個血淋淋的人。

那個人的皮膚上滿是扭曲的經文,他大張著嘴,失去了眼皮的眼珠盯著漆黑的夜空。光潔的牧師長袍已經被鮮血徹底浸透,或許不止如此,這身衣服其實已經成了他的皮膚。

他的皮被人剝了下來,卻又緊密地貼合著身體,不至於真的掉落

而且,他還在呼吸。

亡靈們發出一陣沸騰的咆哮。

賽維塔明白了,然後他笑了。

求之不得啊,真是求之不得。

他走向他,每一步都比邁出的上一步更加堅定,更加沉重。他走近躺在地上的艾瑞巴斯,然後舉起了右拳。垂直地舉起,肌肉完全緊繃,每一個關節都徹底鎖死

賽維塔看著他,然後揮下手臂。慣性、力量與鎖死的關節將他的手臂變成了一把貨真價實的尖刀,深深地砍入了艾瑞巴斯的身體。

自號為命運之手的純粹邪惡之物吐出一大口鮮血,渾濁的眼睛竟然在此刻變得清醒了過來。

他看向賽維塔,習慣性地露出了一抹嘲笑:“你終於來了,親愛的亞戈”

賽維塔閉口不答,揮動手臂,只是這次稍微放鬆了一些關節的鎖定。

他的手臂彷彿一條鞭子般深深地嵌入了艾瑞巴斯的身體,這記鞭撻是如此疼痛、殘酷和血腥。就連艾瑞巴斯都為之慘叫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被強迫放大後的痛覺在這一刻完全摧毀了他的思考能力,讓他變成了一灘癱在地上的爛泥。賽維塔冷冷地俯視著他,心中並無半點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