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79.間幕:熄滅太陽(一萬)

出一步,踩碎了大地,岩漿迸發,左手長鞭呼嘯著打向了沈的頭顱。

 這一擊足以摧毀任何城牆,卻連挨都沒有捱到沈便被一陣灼熱的氣浪吹歪了落點,竟然落進了沈的手中。

 他單手拽著這條血腥的長鞭,怒焰瞬間攀附其上,開始焚燒其在萬古中因殺戮而得來的精魄。

 卡班哈避也不避,竟然獰笑著握緊左爪,眼看著怒焰蔓延而來也不鬆手,任由那些猶如刀刃般的火焰精準地切開了它的皮肉。血肉的味道撲面而來,然後是它的黃銅盔甲。

 金屬被撕裂、沸騰,變成融化的廢鐵砸落在地,已經傷痕累累的地面像是因為這一下而達到了極限,竟然突兀地下陷了數米有餘,塵土漫天飛揚。

 卡班哈興致盎然地呼出一口滿懷血腥味的熱氣,低笑著稱讚起來。

 “每次和你們戰鬥總讓我心情愉快,傷痕累累,榮譽之證.告訴我,沈,你享受這場戰鬥嗎?”

 “不。”

 “那麼,過去呢?你有那麼漫長的人生,那麼多場戰鬥,難道你從未有一刻在揮劍的時候感到愉快?”

 “或許有吧,但我記不清了。”沈不置可否地回答,他握著長鞭,與惡魔角力,聲音依舊清晰。

 “那麼,我真切地為你感到遺憾。”

 卡班哈說,聲音低沉,每一個音節都像是以拳頭砸擊盔甲那般帶著暴力的迴響。它握住長鞭,忍受著怒焰之威,竟然硬生生地在這個坑洞中走向了沈。

 一步接著一步,堅定且有力,右手提著的斬首巨劍明亮無比,恐虐的顱骨符號在劍身中央咆哮了起來,散發出一陣黑暗的憤怒,其中竟有無數怒嚎響起,高聲呼喚屠殺。

 卡班哈輕哼一聲,忽地用力握劍,於是迷霧瞬間收斂。天空中雷雲滾滾,輻射塵埃被不可名狀的巨力收集而來,形成了一隻滿溢血光的眼眸。

 大惡魔仰起頭看它一眼,竟然緩慢地搖了搖頭。

 “還不是時候,血神。”它低沉地說,話語中的憤怒令人歎為觀止。“我答應過你,我會為你奉上萬年前那場戰鬥的延續,這場可不是。我的宿敵尚未到來。”

 “你的勇氣也是令人歎為觀止。”沈說。

 卡班哈收回目光,笑容再次回到了它的臉上。

 “這沒什麼,我的神欣賞勇者而非懦夫,我並非是在忤逆祂,而是在以祂之名行祂之事。”

 “正如你現在和我在此處爭鬥一樣,這世間的每一場戰鬥都會或多或少地為祂取樂。而祂向來慷慨,總會降下賜福,否則你以為你們為何總能有些百戰生還的戰士?”

 沈沒有回答,只是忽地鬆開了右手,長鞭哀鳴著急速回逝,抽在了卡班哈自己的身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它猙獰地笑著,鬆開手將它扔在地上,轉而以雙手握緊了手中的那把斬首巨劍,猶如天使羽翼般的護手此刻開始散發瑩瑩血光。

 大惡魔伸手一抓,竟然從巨劍握柄那尖銳的尾部抽出了一把長矛。

 “畢功之矛。”它驕傲地介紹。“以我之血鍛造重生,以我之名施行殺戮。我曾對血神發誓,我將用它貫穿聖吉列斯的胸膛。”

 沈仍然不回答,只是握緊雙拳緩緩地走向它。

 戰鬥在瞬間再度打響,卡班哈的憤怒令人歎為觀止,它頭頂的雙角就是地獄的象徵,它血管內的鮮血則是這種暴力的一種具象化。

 它會受傷,但它的憤怒只會越來越強,對於斬殺強敵與施行屠殺的渴望正在它那龐大的身軀內橫衝直撞,帶領著它邁向更高之境。

 自戰鬥開始到現在,它就一直在變強,始終未停。

 沈捉摸不透這件事所代表著的意義,但他也懶得管——混沌或許不總是唯心的東西,但惡魔一定如此。

 好在,他也是。

 於是他以同等的憤怒回敬。

 卡班哈愈強,它所屠殺的那些人的靈魂便尖叫得愈發刺耳。它的憤怒越是明顯,沈所能獲取到的復仇之怒就越多。

 混沌中沒有時間的概念,從亙古到未來,卡班哈屠殺的無數枉死者都正在一片血河中嘶聲狂吼,要求沈為他們復仇.

 若是放在從前,這會讓他發瘋,但現在不會了。

 他已經永陷瘋狂之中。

 潔白的骨面染上破碎的鮮血,漆黑之火自雙拳中央燃起。拳對矛,拳對劍,惡魔對惡魔,憤怒對憤怒。

 他們的戰鬥開始摧毀周遭的一切,從因無聊而開始互相殺戮的放血鬼,再到恐虐的鋼牛,亦或者是考斯的地面本身.

 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之間的戰鬥變成了一種滅世般的行徑,兩頭徹頭徹尾且永不停息的怪物開始以它們各自天生的特質迫使考斯崩塌。

 仇恨的螺旋,狂怒的深淵,兩頭惡魔的鮮血不知不覺間已經溢滿深坑,讓這裡變得猶如一塊溼地。一者始終保持狂笑,一者卻冷寂到和死者無異。

 若無意外,這場戰鬥恐怕將一直持續到考斯因他們的暴行而真的崩塌,但是切莫忘記,這裡仍然是祭壇。

 所以意外一定會來,因為沈一手策劃了這一切。

 現在,他無需抬頭觀察天空,也能知道夜之魂正在飛向考斯那癌變了萬年的太陽。

 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哪怕已經在病痛中堅持了一萬年,也要繼續遵照過去的傳統為考斯人帶來黑夜與白天的交替,哪怕他們中的大多數在一生中都無法親眼看見哪怕一次。

 這一萬年的苦旅將在今日迎來終結,夜之魂號會撫平她的病痛,讓她安息。這是無奈之舉,也是必要之舉。她最後的餘燼會在夜之魂的引擎中繼續燃燒,帶著考斯人前往馬庫拉格之耀。

 “啊”

 卡班哈突兀地發出一聲嘆息,它止住揮劍的動作,仰頭看了一眼正在變得黑暗的天空,那張猙獰似野獸的臉上顯現出了幾分擬人的驚訝。緊接著,它竟然笑了。

 砰的一聲,卡班哈放下手,硬生生地將手中的斬首巨劍砸入了地面之中。它將雙爪搭在上面,保持著笑容看向了沈。

 後者平靜地後退一步,單手拔出刺在胸中的長矛,將它扔了回去,刺穿了卡班哈的脖頸。

 大惡魔滿不在乎地扭扭頭,任由自己的武器顫動,渴望更多的鮮血。它甚至就連聲音都未曾有半點變化。

 “就像我說的那樣,和你們戰鬥永遠讓我心情愉快。”

 “哪怕這樣?”

 “哪怕這樣。”惡魔說。“以智取勝本就是戰鬥的一環,我又不是斯卡布蘭德那樣的蠢貨——這場戰鬥是你贏了,沈,但你應該清楚,這不是我的終點。”

 沈嗯了一聲。

 “我會回來,繼續屠殺。”卡班哈認真地說。“你無需去思考到底是何人將我在此處召喚而出,答案的缺失亦是一種答案,再者,我認為你也根本不在乎這件事。是不是,我的敵人?”

 “你會在哪裡再出現?”

 卡班哈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也不知道!”它坦然且驕傲地說。“但我會毀滅你們的所有希望,那個時候,戰爭將蔓延到這片星空的每一個角落,你可否想象出那時的我將強大到何種地步?”

 它低下頭,靠在自己的劍上,忽然收斂笑意,轉而嚴肅地對沈低語:“而他不是救主,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夠救你們的人只有聖吉列斯。”

 沈沉默片刻,吐出一個詞:“象徵。”

 “是的,象徵——只有這樣的人才足夠做我的宿敵。在一片黑暗與絕望之中,在你們的慘叫與哭泣聲中,聖吉列斯揮動著羽翼,灑下了金色的光輝,最終站到了我面前。”

 卡班哈獰笑著舉起劍,以它貼面,如發誓般緩緩低語。

 “那場戰鬥將成為我至高的傑作。”

 天空晦暗,病變的陽光忽然消散了,再也看不見任何痕跡。它原先投下的有毒的溫度消失得無影無蹤,難以形容的寒冷降臨在了考斯地面。

 無數雙猩紅的眼眸瞪著彼此,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當然,對於血神的魔軍來說,這不是個多麼值得考慮的問題。

 很快,它們便開始互相廝殺。卡班哈是唯一一個沒有再行使任何暴力的惡魔,它當然有這種衝動,周遭正在發生的一切殺戮都是在挑動它敏感的神經

 但它已經厭倦了。

 和復仇之神的眷者們戰鬥永遠都是如此,只有開始時愉快,越打到最後,便越覺得枯燥無味。

 它們的憤怒和卡班哈所熟悉的那種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寒冰與烈火要怎樣才能融合到一塊去呢?

 而且,歸根結底,它們之間的戰鬥本質上只是兩種力量在互相撕咬,真正的勝負不在戰士自己,而在於所處的世界到底能夠容納多少它們神祇的力量.

 卡班哈現如今看得非常透徹,作為一個恐虐的惡魔來說,它簡直是出奇的冷靜,誰也不知道恐虐到底給了它何等偏愛,竟然允許它保有如此自我。

 “來吧。”卡班哈說。“結束這場索然無味的戰鬥,讓我們回到混沌中去,那裡才是好去處,無拘無束,死戰即可。”

 它忽地抽動鼻翼,哼笑了一聲:“我聞到了戰爭的氣味,你的兄弟們正在其中與我的同類廝殺,真是好一場混戰,作為我與聖吉列斯戰前的甜點也未嘗不可”

 “你的胃口有點大。”沈說。

 卡班哈為這句話而放聲大笑:“我永不滿足!”

 再一次,沈平靜地握緊了雙拳。頭頂晦暗的夜空中,一艘燃燒戰艦的虛影正在急速遠離,渺小似塵埃。

 他明白,這是告別。

 他走向卡班哈,後者期待地舉著劍,任由他近身也沒有揮劍。

 沈明白它要做什麼,惡魔打算用一種公平的方式來結束這場他們都決定不必再打下去的戰鬥,因此,它才沒有像之前那樣始終控制距離,反倒讓沈接近了自己。

 接下來,他們都只有打出一擊的機會。

 沈默默地站在原地,不以為意地承受著惡魔那恐怖的凝視,任由它隨意挑選待會揮劍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