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斐瑞思索了幾秒,點了頭。隨後他提交了小休,起身跟著那名秘書離開了席位,沿著過道,走向了休息室。

這裡的空氣實在是太悶了,金色的光芒只讓這裡的揚塵變得像是金色的碎屑,堅硬且割傷氣管。當他推門進入時,他看見了許琉灰,他就站在門口,甚至不願意移步進入更深處的地方,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斐瑞望著許琉灰,他很少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上顯出一種近乎陰冷的感覺。

許琉灰俯身,眼鏡下的眼神是一種毫無波瀾的沉,“還有十五分鐘,馬基尼的演講就要開始了。”

斐瑞正要說話,許琉灰卻抓住他的領子,將他抵在牆上,食指拍了下他的臉,“如果她沒有回來,我會拿卡爾璐開刀的。你知道的,你們的技術從一開始剽竊翼世的,如果我重啟對和家的調查,你們都跑不了。”

“我給她提供的是源文件!”斐瑞對許琉灰的動作感到厭惡,他幾乎立刻就推開了他,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許老師,我用不著你來教我,再說了,現在……你也不是大學老師了。”

他繼續道:“你大可以重啟調查,讓所有人看看,你們才是那些反人類的技術的創造者。你不是她什麼人。”

“你沒有給技術員送檢,對嗎?”許琉灰拿出了終端,朝著遠處招了招手,“摩甘比只給你提供了方位圖,把方位圖給我,翼世的技術員在這。”

斐瑞順著他招手的地方望過去,果然看見一個隱匿在深處的技術員,她朝著他們走來,朝著他點了點頭。

他從來不是喜歡被動的人,地圖又是機密文件,他本該拒絕的。尤其是,摩甘比和卡爾璐籤的協議中規定了,互通文件有問題的話,違約一方要服高額的賠償金。卡爾璐也有技術員,更不要說,只要他送檢的話,肯定能查出問題的。他們沒必要冒險給一份假的。

斐瑞想到了許許多多,心臟卻不斷上升,幾乎要堵塞著他的呼吸。

既然有那麼多不可能,他為什麼卻感到了一種慌亂,神經一根根繃住。幾秒後,他拿出了終端,手指幾度沒能點開圖片。

沒多時,一份控制室設計方位圖浮現。

瑩藍的地圖中,代表著控制室的紅點閃爍著,紅點旁的原理註釋密密麻麻。

他聽見許琉灰的呼吸,聽見自己的呼吸,聽見技術員嘴裡喃喃。

漫長的時間當中,斐瑞聽見一聲判決。

“按理說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四臺控制室的佔地面積有問題。這個面積的話,約莫只有一千四百個控制器聯通才對。應該還有六百多個控制室放在其他地方。”

技術員的聲音並不大。

許琉灰卻覺得這聲音過大了,大得他耳朵響起了尖銳的鳴叫,他摘下了眼睛,眼睛抖動了下。幾秒後,他道:“知道了。”

他看向斐瑞,斐瑞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藍色的瞳孔晃動。他後退了一步,淚珠掉了出來,他沒能察覺到。他只是沒讓眼睛找到落點,飄忽著,嘴巴張開。

許琉灰道:“你有什麼資格嘲笑李默呢”

斐瑞沒有說話,他只覺大腦炸開了一般,嘴巴扯了下。幾秒後,他扶著胸口,驟然彎腰嘔吐了出來。眼淚,鼻涕,喝下去的水,大腦裡的思緒,眼前的金星……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再也無法控制住,他嘔吐著,咳嗽著,昂貴的西裝被他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弄髒。

他吐到最後,全身抽搐起來,眼睛視線模糊,喉嚨生疼,卻仍不能停止。

斐瑞生出了憎恨的感覺,憎恨激烈情緒帶來的失態反應,憎恨自己的焦慮、崩潰、痛苦,憎恨自己的失誤、自信、遺漏,憎恨。

許久,他沙啞難聽的聲音響起,幾乎有了哽咽,“她……怎麼會……”

許琉灰只是靜靜看著他,話音很輕,“三大財團都下了水,投票開始前她沒回來,會議結束後,我會把合作文件流出去。”

面前的金髮年輕人已然崩潰,他幾乎吐出來了粉褐色的,帶著血沫的膽汁。他狼狽、無助、痛苦,再無半分風度,臉部扭曲猙獰,看起來就像是精神失常的瘋子。可是許琉灰只覺得這個場景索然無味。

門外響起了委員會的人的提醒。

“小休的時間快到了。”

“知道了。”

許琉灰推開門,看見陽光在彩色玻璃的拱頂上落下,但那光景也是司空見慣的無聊景色。

*

“贏了兩把了,再贏一把,剩下的遊戲就沒必要繼續了,你覺得呢?”陳行謹語氣很有些輕鬆,他笑眯眯地凝視著我,“怎麼臉上一點笑都沒有呢?”

我沒有理他,望向視頻,演講臺上,嘉圖的演講時間已經過半。也就是說,距離馬基尼演講僅剩十分鐘,即便加上中途的五分鐘休息,也只剩十五分鐘了。

我又移開視線,望向05桌上的四張牌,8,9,A,K,三十一點。

05給我和陳行謹分了第一輪的兩張牌。

我掀開手牌,J與Q,二十三點。

我看向陳行謹的手牌,2和K,十五點。

即便我知道,給人希望再打破是陳行謹的慣用手段,可我卻仍然有了一些僥倖。我要了一張牌,深呼吸了幾秒才掀開,但掀開牌面的瞬間,我的希望破碎了。

是9

超過莊家點數,視作爆牌,輸了。

就這麼一瞬間,我幾乎覺得可笑,連反應的瞬間都沒有。就這樣輸了。

即便是陳行謹都抬高了眉頭,“哈”了一聲,又支著臉,望我,“怎麼辦,要選誰呢?”

“選誰死呢?”他再一次站起身,從我身後,用手掐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那個彈窗上的五個人影,“是你親手放過的和洛?你的小玩伴迦示?你的新玩伴季時川?你曾經的訂婚對象艾什禮?我想想,還是讓你心甘情願留下的亞連?”

“怎麼辦,我說的時候,都覺得有點難以選擇了。”陳行謹像是一條陰溼的蛇一般盤踞過來,他用力掐著我的下巴,頭已彎過來凝視著我,潮溼的味道讓我作嘔。他貼近了些,道:“說啊,妹妹。”

我的眼睛發熱,用盡全身力氣撞他,另一隻沒被拷住的手用力抓住了陳行謹的頭髮。他被抓得難以起身,我並沒有鬆手,只是用力扯著他的頭髮,強迫他貼得我的更近。側過頭時,我看見他愈發蒼白的臉,我們的鼻尖幾乎貼上,我咬牙,“陳行謹,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封都不回你的信嗎?因為我覺得噁心,我討厭你,我不想看見你。”

陳行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笑起來,額頭貼住我的額頭,“陳之微,那你知道為什麼我花這麼多時間陪你玩這場二十一點嗎?因為你蠢得可笑,你以為靠你那些小聰明就能走到最後嗎?你以為你還能全身而退嗎?走到這一步了,還想臨陣逃脫,早就晚了!”

“你到底有什麼好在這裡教我的呢?你爬到現在,你也快死了,你的人生除了殺戮就沒有其他,你的信息素和血混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想吐。”

我的精神幾乎崩潰,所有能想到的攻擊的話全都吐露而出,“你根本就不如我聰明,前幾次設計我,不也沒成功嗎?你是一直照顧我長大,但我他媽恨透你了,我恨你為什麼總是若無其事地在我面前殺人,為什麼要給我帶血的錢,為什麼總是要提醒那些我覺得噁心的過去?”

“你以為我手裡的錢,你的學費,你過去的一切都是那麼輕易拿到的嗎?”陳行謹譏笑起來,密集的話帶著熱氣打到我臉上,他額頭抵著我,同樣是攻訐的話語,“我本來可以更輕鬆,是你這個累贅先逼我一步步走到現在,你覺得從小到大,光是生病就花了多少錢呢?嘴上說著討厭我給你的一切,但最後錢也收了,飯也吃了,什麼好處都拿了,和我說討厭這些?拿了就承受著這一切。”

他說到最後,又嗤笑了一聲,手用力地攥著我的手腕,我幾乎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劇痛讓我鬆開了手,陳行謹緩步回到座位上,靠住了椅背。

“沒關係,你選不出來,我幫你選。”陳行謹笑了下,“就季時川吧。”

我攥著拳頭,看向視頻。

林影晃動,季時川和一隊人貼著牆,握著槍,以潛行的姿態地小心前進。在潛行的途中,他反覆調試著耳機,調著頻率,捕捉任何一絲聲響。可惜仍是徒勞,他又看著終端上的時間,低聲道:“現在我們共十人,按照信號燈來看,已經滅了兩個,代表起碼有兩個技術人員被解決了。”

“裡面應該只有六個人。”季時川頓了下,才道:“我們人數佔優,到了地下室後,見到其他人員直接射殺。”

他深呼了口氣,望著不遠處的坡道,仍然壓低著身體,黑灰的眼睛裡有著疲憊。他小心地探路走過去,一眼看見一座小屋前橫亙的屍體。

季時川不敢鬆懈,扶著邊緣,抬起手打了個手勢,另一隻手緊握著槍。

先行小隊背貼背沿著小徑下去,一面觀察現場一面靠近,隨後站在木屋門口打了個手勢。季時川點頭,正要靠近,卻陡然間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季時川驟然回頭,舉起槍要設計,抬頭一望,卻望見一隊穿著軍服的人影,起碼有十二人。他下移視線,看見他們衣服上斯圖爾特家徽。

他們齊齊包圍過來,舉著槍與他們對峙,

一時間,他脖頸上有了些汗水。

為首的人道:“此刻是會議時間,你們無故離席,持械在此逗留,我們嚴重懷疑你們有問題。現在,請你們立刻停止行動,配合我們調查。”

季時川沒有放下槍,眼皮抽動了下,幾秒後他才道:“你們是督政官手下的人?按理說,你們現在應該也在會議裡。”

“我們收到了線報,據說有人在此行事鬼鬼祟祟,疑似干擾競選。”為首的人同樣沒有放下槍,又道:“就算是監察官,也不能這樣放肆吧?”

季時川道:“我們也收到了調查線報,說地下室內部有人干擾大選,按照稽查法來說,我們有資格先行動再過程序。但你們可沒有這個資格吧?”

他笑了起來,努力讓自己的話音爽朗起來,“如果你們現在羈押我們,我們可以用妨礙公務告上一狀的,尤其是……試圖為妨礙大選的事做保護罩。這個罪名可不輕。”

“你以為這裡是哪裡?”為首的人覺得有些好笑似的,“這裡是督政宮,你們最好向督政官申請了調查令後,再搜查地下室。現在……撤退。”

那人臉上已經沒了笑意,槍對準了季時川,“不然,我們就開槍了,聯邦軍隊同樣也有權格殺可疑人員。”

季時川閉上眼,幾秒後,他道:“如果現在這裡發生槍戰的話,你猜附近的巡邏人員會不會過來?巡邏軍隊屬於十二個家族旗下的軍隊混編人員,你猜這件事會不會傳開,會不會上報競選委員會,又會不會讓這場選舉停擺,這地下室,你們又能不能保住?”

他慢慢地笑了起來,凝視著一片黑壓壓的槍口,“如果你們不介意,就開槍,如果你們介意,那我先開槍。”

為首的人嘴唇緊緊抿著,鼻翼翕張,她的額頭有了些汗水。幾秒後,她也笑了起來:“可以,看來你們是不願意配合羈押了。那好,我們就一起在這裡僵持著。我們有很多時間,完全可以跟你耗,耗到會議結束,耗到督政官來親自處理怎麼樣?當然,你也可以開槍,我們人數佔優,總會有活口的。而且……被發現了,走程序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呢,那都是之後的事。現在,我們絕對不會允許你進去。”

場面再度僵持,季時川幾乎感覺自己的手沉重起來。兩撥人,槍對著槍,人對著人,像是一場耐力的比較。

不能開槍,開了槍絕對會引發槍戰,也許整隊人都會死於這場槍戰。不開槍,僵持到最後,她還是會死在裡面。

不……

不開槍的話,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開槍的話,她無法獲救,或許無法阻止大選,但起碼能有人進入地下室,也許還有獲救的機會,而且這件事事後卻一定會進入視野引發調查。那麼,這樁陰謀,總會有浮現水面的一天。

季時川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他的眼球震顫起來,沉重而痛苦的情緒幾乎讓他無法呼吸。清風吹過,他的眼球乾澀起來,口腔裡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他總是很會算賬,算到自己頭上時也很清楚。

季時川的手也有了細密的汗水,又是一陣風吹過,灰白色的頭髮吹起,他望著天空,是個很好的天氣,太陽很好,或許到了夜晚也會有月亮。

這是很划算的買賣,她救了他兩次,他只用還一次。

這還是一樁偉大的,為了阻止陰謀的犧牲。

*

桌上,我死死地盯著05面前的四張牌:3,7,A,2;又望了我手中的牌,9,A,7……又輸了,又輸了,又輸了……

二比二了。

我仰靠在椅背上,心臟跳動著,額頭上有了汗水,嘴唇乾澀至極。我感覺眼睛發熱,鼻子呼吸的空氣刺痛著我,耳邊是轟隆聲。眼前一陣陣的昏黑。

那幾張牌是像是在旋轉,狹小的房間縮得更小,牆壁幾乎鋪天蓋地地朝我衝過來。所有的顏色飽和度都被拉到最高,橙紅而耀眼,刺得我眼睛升騰起水汽來。

“不看看視頻嗎,我還打算會議後再讓人行動,結果……季時川已經和馬基尼的人對峙起來了。”陳行謹的聲音響起,許久,他又道:“算了,看來你沒心情。”

他關掉了視頻,又道:“那要不要看看,還剩多少時間?夠不夠你在幾分鐘之內,贏下控制器?”

我聽得見他說的話,可是沒有半點力氣回應,只覺得魂魄已經從頭頂上飄逸而出,俯瞰著我和陳行謹。不僅俯瞰著我和他,也俯瞰著這成片的建築,甚至飄搖到更高的地方,回溯到更久遠的時間。

在那些時間裡,陳行謹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他看著我寫作業,在我房間裡,他和我說話。在和家的時間裡,我和其他傭人的孩子玩耍時,他偶爾會坐在遠處,望著我。再大一些,他帶著黏稠的血味貼著我時,從樓下被扔到我身後時,在那些冷到麻木,我靠喝酒取暖他用麵包蘸酒,彼此無言時……

內容太多,我省略了很多回憶,給我的腦海中的影像按了快進。

最後,神魂歸竅,我平靜了面對現實,只是笑了下,看著陳行謹。

我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設局逼我來見你,把我引到這裡,再跟我玩這些無聊的遊戲,威逼利誘的讓我走到現在。”

“是嗎?”陳行謹話音輕了些,敲擊桌面,“洗牌”

紙牌再次在桌上翻動起來,藍色的花紋晃動起來,細條紋與圓圈組成的有規律卻又枯燥的花紋也晃得人眼睛疼,各式各樣的花紋像是被按了靜音的聒噪吵鬧。

書桌緊貼著牆壁,牆壁的窗戶上半截,灌木叢隨風晃動。它們修剪成規整的幾何圖形,或是如雲朵,或是純粹的橢圓,看起來可愛玲瓏。

灌木叢一路種在禮堂一樓的邊緣,蔓延開來,遮擋住那些地下室的窗戶,教人看不出端倪。灌木叢外,規整地種著名貴的,挺直的樹。

在樹叢中,季時川望向面前的人,手指抵住了扳機。

“砰——”

槍聲槍響,驟然引發出一陣浪潮與驚呼。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