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鹽不進 作品

第24章 第 24 章

 按照副連長的職級,賀岱嶽本可以轉業到地方派出所任職,他老家沒啥好的工作機會,派出所是最適合的。

 賀岱嶽死犟,認為他無法勝任派出所的工作,當場把派遣函撕了,要不是念在他剛立了功,憑他這不服從調令的舉動,高低得挨處分。

 聽完賀岱嶽說完前因後果,褚歸安慰地抱住賀岱嶽拍拍他的後背:“我理解你的心情。”

 上輩子他們的遭遇何曾相似,都是在各自領域天賦卓絕前途無量的年輕人,當兵的殘了腿,行醫的廢了手,褚歸怎會不理解賀岱嶽的心情。

 磨難可以使他們跌到,但驕傲不允許他們低頭。

 所以賀岱嶽選擇了回到老家,而褚歸寧願被人鬥得狗血淋頭,也堅決不肯承認他有錯。

 猝不及防的擁抱令賀岱嶽僵硬得像塊木頭,在他終於找回了四肢的控制權,想抬胳膊圈住褚歸時,懷裡驟然一空。

 悄悄觀察著賀岱嶽表情的褚歸藏起笑意,賀岱嶽要是對他沒那個意思,他就把褚字倒過來寫!

 賀岱嶽假裝若無其事地放下抬了一半的胳膊,下次他一定要拿出在部隊做特訓時的反應速度。

 褚歸不敢確定賀岱嶽對他的喜歡到了何種程度,三分?五分?七分?褚歸決定再等等,三分愛意不可抗時間,五分愛意不可抗流言,七分愛意不可抗世俗,唯有十一分愛意方能永遠。

 十一分,比世間所有多一分。

 “你們倆在迴廊上坐著幹什麼?”褚正清轉過彎,眼前突然多了兩個人,嚇了他一跳。

 幾點了?褚歸下意識看錶,他爺爺竟然睡完午覺去前院出診了。

 “迴廊比較透氣。”褚歸隨口扯了個幌子,賀岱嶽點頭附和。

 褚正清古怪地看他們一眼,甩甩手走了。

 待褚正清離開,褚歸趕緊招呼賀岱嶽進屋,他爺奶的作息是一樣的,安書蘭要多道梳頭的步驟,因此出門會稍晚兩步。

 做賊心虛的兩人躲進屋裡,瞧見賀岱嶽換下來放在床尾的褲子,褚歸剛坐下又站起來:“我衣櫃裡有以前的舊褲子,你要是不嫌棄,我找兩條讓奶奶裁一裁,給你做成短褲。”

 姜自明攏共幾條褲子,賀岱嶽借一條少一條,況且他也得換洗,不能老穿姜自明的。

 安書蘭老兩口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過褚歸,即使在困難時期,他一年仍然至少有一套新衣服。褚歸小時候不像別的小孩那般淘氣,衣服褲子基本上只有穿舊沒有穿壞。經年累月地積攢下來,足足裝了半個衣櫃。

 十四五歲前的衣服安書蘭大部分拿去送人了,這年頭家家戶戶都緊張,尤其是布票,一個人六尺,毛巾。被面、枕套、襪子,處處要用布,壓根輪不到做衣服的份,一件衣服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是常態,韓永康和姜自明的兒子還穿著褚歸的舊衣呢。

 賀岱嶽當然不會嫌棄,他打開包著錢票的青布褂子,從裡面抽了十來張大面額的糧票、工業券以及布票,並五張大團結交給褚歸:“生活費。”

 褚歸接了糧票和錢,退還了工業券跟布票,用他的舊褲子改,要啥布票。

 “看不出來你挺富的嘛。”褚歸從賀岱嶽那堆錢票的厚度初步估計有小兩千,怪不得賀岱嶽上輩子在村裡明明是個普通農民,卻總能弄到精米白麵來給他改善生活。

 “一些是工資,一些是立功的額外津貼,我在部隊裡沒啥要用錢的地方。”賀岱嶽解釋存款的來源,若不是接濟了戰友,他能攢更多。

 即便是放在城裡,兩千塊也不是個小數目,以褚歸目前的工資,他哪怕不吃不喝也得攢上五年。在村裡,誰家能有兩千存款,說親的指定能把他家門檻踏破。

 展開的青布褂子平鋪在桌面上,九成新,賀岱嶽十六歲到部隊後一直沒穿過,六年過去,如今更是沒法兒穿了。

 褚歸幫著賀岱嶽把行李中的衣服放進了衣櫃,剩下一些戰友送的東西留著賀岱嶽自己整理,那厚厚的一疊信,光是拆開就得費不少功夫。

 做褲子要尺寸,褚歸順道拿走了賀岱嶽上午脫下來的長褲,方便安書蘭參考。他跟安書蘭學的是繡花,縫縫補補的活兒他會,做衣服褲子這種高難度操作則在他的技術水平之外了。

 回了自個兒屋,褚歸好一陣翻箱倒櫃,不常穿的衣服在櫃子底下,褚歸找出兩條,從長度來看應該是他十八歲左右穿的。他高中三年身高蹭蹭往上竄,十八歲後緩慢增長,因此十八歲前的褲腳有做放量的痕跡。

 安書蘭在大堂納鞋底,褚歸把褲子放到針線簍邊上,摸出褲兜裡賀岱嶽給的大團結:“奶奶,這五十塊錢是岱嶽給的生活費。”

 “給什麼生活費,你讓小賀拿回去。”安書蘭推開褚歸的手,“你把你高中的褲子翻出來幹啥?”

 “岱嶽他沒寬鬆的褲子,我想著他腿上的固定到時候要拆,沒必要扯新布另做,不如用我的舊褲子改。”褚歸拉過安書蘭把錢塞她掌心裡:“奶奶,錢你收著,岱嶽在醫館不是住一天兩天的,你要是不收,他會不好意思跟我們一起吃飯的。”

 安書蘭被褚歸說服,她收了錢,抖開褚歸的舊褲子:“小賀的尺寸你量了嗎?”

 “量了。”褚歸用手指沿著桌邊拤了三拤半,代表賀岱嶽的腰圍,臀圍比腰圍多兩拤。

 見褚歸用手比劃,安書蘭手一抖:“你這麼在小賀身上量的?”

 “不是,我對著他褲子比的。”褚歸苦笑,用手給賀岱嶽量腰圍臀圍,他奶奶真敢想。

 拿手拤褲子的方法得出來的數據雖然不太精準,但對做寬鬆短褲而言完全夠用了。安書蘭估了估賀岱嶽的個頭,褚歸的兩條長褲,改個三條短褲是沒什麼難度的。

 安書蘭卷好納了一半的鞋底,取出剪刀把褚歸的褲子沿縫挑開,她做慣了針線活兒,手上動作不停的同時,還抬著頭跟褚歸說話:“我抓緊點,先給小賀改一條,過遍水下午晾乾了晚上正好能穿上。”

 “我來拆。”褚歸搬了矮凳替安書蘭打下手,祖孫倆互相配合,很快改好了第一條。

 洗衣服的水池跟澡房挨著,他褲子不髒,僅僅是放的時間久了,褚歸簡單用肥皂搓了幾下,擰乾掛在了能曬到太陽下山的晾衣架上。

 忙到近五點,賀岱嶽三條褲子全部完工,褚歸殷勤地給安書蘭按摩肩頸和手臂:“辛苦奶奶了,您歇著,晚上的飯我去做。”

 “你的手藝我能不知道?行了行了,你把針線簍給我端屋裡去,晚飯用不著你操心。”褚歸的水平頂多煮個麵條,指望他操持一家人的飯菜,安書蘭擔心廚房給他燒了。

 褚歸悻悻閉嘴,他險些忘了,“自己”不會做飯,他做飯的技術還是上輩子跟賀岱嶽學的。

 煙囪冒出青煙,安書蘭燜上米飯,泡了碗蘿蔔乾。褚歸將後面兩條褲子洗了晾上,快步到廚房幫忙,他剛摸了下,第一條褲子幹了八九分了。

 晚上的菜是蘿蔔乾燒肉、煸豆角、炒嫩南瓜絲、拌茄子和蛋花湯,蘿蔔乾來自韓永康的老家,他分了一部分孝敬師傅師孃。

 “幫我擺一下碗筷?”褚歸用胳膊肘撞撞門,將看信的賀岱嶽打斷,事實上五個人的碗筷哪用得著麻煩賀岱嶽呢,褚歸不過是想讓他自在一點。

 前院向浩博與下班的員工做了交接,今晚輪到他值夜,姜自明從廚房給他送飯,想到向浩博蔫壞的人品,姜自明把安書蘭盛的米飯倒回鍋裡,撿了兩個中午剩下的饅頭:“師孃,向浩博他不愛吃白米飯。”

 向浩博不愛吃白米飯?安書蘭雖詫異,卻並未多想,喜歡饅頭勝過米飯的大有人在,不稀罕。

 “肉他也不愛吃,師孃您少盛點。”眼看姜自明越說越不像話,褚歸從背後懟了他一下,讓他適可而止。

 姜自明小聲嘟囔了一句浪費,垮著臉端起了托盤,臨近前院換上一副笑臉:“小向,今晚你有口福了。”

 張曉芳手藝是好,但員工餐的用料顯然無法跟安書蘭晚上做給自家人吃的相比,燒蘿蔔乾的肉是上好的五花三層,向浩博迫不及待地接過:“謝謝姜師兄。”

 “晚上廚房煮的稀飯,不頂飽,我專門給你拿的饅頭,怎麼樣,我對你好吧。”姜自明故意誇大了語氣,鞏固他在向浩博心裡市儈的形象。

 向浩博裝出感動的模樣,狂拍姜自明的馬屁,姜自明惦記著後院的晚飯,忍著厭煩隨口敷衍了兩句,扔下向浩博跑了。

 吃過飯,姜自明追著褚歸進了廚房,他取下圍裙套在身上:“我來洗,當歸你幫我綁一下腰帶。”

 “好。”褚歸挽了個活釦,舀了幾瓢清水到空盆裡,“二師兄,你前天跟向浩博吃飯他說了些啥?”

 “還能說啥,挑撥我跟你們的關係唄。”姜自明抓了把面鹼在熱水裡和勻,他洗一遍,褚歸漂一遍,如此便能把碗洗得乾乾淨淨。

 面鹼有一定的腐蝕性,像張曉芳他們常年跟廚房打交道的,手上的皮膚均粗糙不堪,到了冬天甚至會皸裂,姜自明家裡條件差,他幹多了粗活倒是無所謂,褚歸細皮嫩肉的,面鹼能少碰儘量少碰的好。

 手裡的筷子被姜自明搓得稀里嘩啦,像是在發洩他對向浩博的不滿。

 “他說我的資歷比你高,天賦比大師兄好,等師傅退休,應該我來做館長。”姜自明把兩人的對話學給褚歸聽,“他得了失心瘋我可沒得,開什麼玩笑,我當館長,虧他說得出口。”

 姜自明狠狠唾棄了一番向浩博的伎倆,接著笑嘻嘻地告訴褚歸,前天的那頓中午飯,他花了向浩博小十塊錢,著實把肉吃爽了。

 “向浩博沒懷疑你吧?”十塊錢,褚歸咋舌,萬一向浩博心疼了,覺得他二師兄太能造,退縮了咋辦?

 “他保證沒懷疑。”姜自明語氣堅定,“我喝酒上臉你是知道的,他以為把我灌醉了,當我酒後吐真言呢。今晚他值夜,我再找機會跟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嘿嘿。”

 聽出姜自明笑聲裡的算計,褚歸徹底放下了心,論精明,他跟韓永康加起來都比不過姜自明。

 大多數情況下,醫館收容病人的房間都是空的,今日同樣如此,因而晚上值夜的員工要負責整理藥材,並對白日開出的藥方進行彙總,次日早晨由韓永康或者姜自明抽查核對。

 向浩博將吃完的飯盒放到凳子上,他天賦有限,平時又老是偷奸耍滑,進醫館三年多,依舊拿著一級員工二十塊錢的月工資,沒有半點長進。要不是他有高中學歷,頂多在醫館當個學徒工。

 熟悉藥材的存放位置是每位回春堂員工的必修課,即使過了十二年,問及某種藥材,褚歸仍能脫口說出它對應的排列。

 而向浩博則不然,他腦子裡只記得使用頻率最高的和最貴重的,例如此刻,他正仰望著藥櫃的右上角。

 回春堂的貴重藥材有兩類,一類是值錢的,一類是毒性大的,前者容易惹人貪念——謀財,後者容易惹人惡念——害命,因此這兩類均放在藥櫃頂部帶鎖的抽屜裡,要拿取必須使用梯子並有鑰匙,杜絕了員工在白日裡渾水摸魚的可能性。

 “吃完了?”一道聲音響起,向浩博驚魂未定地轉過頭,發現是姜自明後,拍拍胸膛長出了一口氣。

 蘿蔔乾塞牙,姜自明折了根刷把籤剔著牙縫,他跟褚歸把廚房收拾完了才想起忘了向浩博這的碗筷,褚歸看向浩博一眼都嫌髒了眼睛,更別提洗他用過的碗了。

 姜自明也不想洗,但把碗留著,就得他媳婦明兒早上來洗。在髒媳婦的手與髒自己的手之間,姜自明選了後者。

 “姜師兄還要替他們洗碗啊?”向浩博望著姜自明身上的圍裙,一臉為他叫屈的模樣,“這種事怎麼能讓您做呢!”

 姜自明給他氣笑了,把托盤往向浩博手裡一塞:“可不是嗎,天天把我當傭人我早受夠了。”

 看著手裡的托盤與碗筷,向浩博愣住了,姜自明是要他自己去洗碗?

 “小向,我替你看著前面,這碗你吃的,你自己去廚房洗了吧,順便幫我把廚房收拾了,鍋要刷兩遍,灶臺用抹布使勁擦,地上的垃圾掃一掃。”姜自明往凳子上一座,見向浩博站著沒動,“要我把圍裙解給你嗎?”

 “不用。”向浩博端托盤的手抖了兩下,他從牙縫裡擠出笑,“麻煩姜師兄了。”

 目送向浩博進了廚房,姜自明樂悠悠地哼起了京劇:“爾今犯了貪贓罪,怎不叫我動無名……”

 向浩博是家中小兒子,自來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他何曾受過這種氣,恨不得將手裡的碗筷狠狠摔在地上,摔個稀巴爛方能解氣。但想到回春堂那些值錢的藥材,他只能忍氣吞聲。

 放在藥櫃頂上的藥材不是回春堂最值錢的,褚家作為百年的中醫世家,肯定有壓箱底的好東西,什麼何首烏、老山參,那才是真正價值千金的寶貝。

 向浩博跟褚歸是兩類人,褚歸在學校名列前茅,畢業考上中醫藥大學,向浩博卻是三天兩頭請家長,險些拿不了畢業證。高中畢業後眼高手低,嫌工作累工資低,遊手好閒地混日子,直到某天聽人說起了回春堂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