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鹽不進 作品

第24章 第 24 章

 在南逃之前,回春堂的名聲可謂家喻戶曉,八年的顛沛更是為回春堂增加了一層神秘色彩,有人說褚正清當年南逃時帶的家產價值連城,也有人說褚正清在南邊帶回了幾大車的寶貝。總之一句話,褚家家底絕對超乎想象的豐厚。

 向浩博沒親身經歷過回春堂的輝煌,什麼金銀古董、宮廷秘藥或許存疑,唯獨藥材這點他深信不疑。向浩博父母皆是普通工人,兩人的工資供向浩博吃穿是沒問題的,但也僅限於此,若要大富大貴,除非向浩博重新投胎。

 重新投胎明顯是痴人說夢,向浩博立馬動起了歪心思,想要接觸到回春堂的藥材,首先得成為其中的員工。

 為了讓兒子走上正道,向家父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與前回春堂的一位老夥計搭上了關係,他們花錢請對方出面跟褚正清打感情牌,求褚正清把向浩博收進了回春堂。

 正式入職後,向浩博拉虎皮扯大旗,利用空降的身份把回春堂不明真相的員工唬得團團轉。然而收買普通員工並無法為向浩博提供助力,於是他把目光轉轉移向了韓永康與姜自明。

 根據向浩博的觀察,韓永康為人極其正派,幾乎是跟褚正清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拉他下水的難度堪比登天。而姜自明則和韓永康相反,向浩博曾經在鴿子市偷偷撞見過姜自明跟人交易。

 事實上即使沒有褚歸的推動,向浩博也會在不久之後找上姜自明。可惜上輩子接二連三的出事,助長了向浩博的野心,讓他不再滿足於偷一兩樣藥材去賣,他要幹就要幹一票大的。

 因此向浩博繼續隱忍,而後找準時機將褚歸舉報,帶著一幫在外結交的混混闖進回春堂……

 姜自明一段《鍘包勉》唱到忘詞,向浩博終於按他的標準收拾好了廚房,洗碗、刷鍋、擦灶臺、掃地,過程中他幾度抓狂。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向浩博其實挺能忍的。

 “弄好了?辛苦辛苦。”姜自明見好就收,如褚歸所言,萬一把人氣跑了豈不是便宜他了。

 “我哪有姜師兄你辛苦,姜師兄,我真沒想到原來你在醫館竟然要做這麼多雜事。”向浩博同情道,“您是醫生,您的手是治病救人的,怎麼能像傭——對不起姜師兄,我不是說您像傭人。”

 向浩博太懂怎麼火上澆油了,他上學時賊愛起鬨,丁點小事到他嘴裡輕則吵架重則動手,把學校的老師煩的夠嗆。

 “誰叫我是徒弟呢,小向你沒成家你不懂,我上有老下有小,全指著這份工作養活,掙錢難吶!”姜自明無奈搖頭,把一箇中年人不得不為生活低頭的無奈與不甘表現得淋漓盡致。

 向浩博暗自叫好,提錢好辦,他怕的就是姜自明不為錢。三年多了,可算讓他找著了一個突破口。

 前院兩個人在那“推心置腹”,後院褚歸升起了爐子給賀岱嶽熬藥,他不想碰到向浩博,寧願自己動手。漆黑的藥壺敞口收頸,導熱迅速,壺內沸騰的水汽帶出苦澀的藥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光聞著味,賀岱嶽嘴裡便泛起了一股苦意。

 褚正清跟安書蘭先後洗了澡,褚歸上廚房提了桶熱水,取下晾乾的短褲:“你去洗吧,洗完了喝藥。澡房有凳子,注意別讓腿沾水。”

 趁賀岱嶽擦洗的空當,褚歸到屋裡取了針線,把賀岱嶽拆了半截的褲腿翻過來,一邊看火一邊對齊褲縫細細縫合。虧得他手穩且有耐心,兩毫米的針腳排列整齊,跟縫紉機踩的一樣一樣的。

 裝著熱水的木桶靜靜立在澡堂中央,邊上的架子上放著香皂,兩個凳子一高一低,完美照顧到了賀岱嶽的傷腿。

 處處細節將褚歸的貼心展現得淋漓盡致,賀岱嶽胸口漲漲的,他拂了把熱水,溫度恰到好處,心臟彷彿沉沉地陷入了一個名叫褚歸的深谷。

 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站起來時賀岱嶽感覺渾身一輕,他抬著胳膊聞了聞,腦子裡不知為何冒出個“當歸這下不會嫌棄我了”的想法。

 安書蘭裁的短褲在膝蓋上方,褚歸穿過的舊布料柔軟舒適,賀岱嶽摩挲著手裡的布料,屏著呼吸套上身,好不容易壓下的火氣似乎又有冒頭的趨勢。

 在遇到褚歸之前,賀岱嶽從未如此“衝動”過。

 藥壺裡的水降到了底部,褚歸用帕子包著把手倒出深褐色的藥汁,接著添滿水繼續熬。估摸著賀岱嶽該洗好了,他攏起縫了三分之一的褲子放進房間,同時拿了身晚上睡覺穿的衣服。

 賀岱嶽帶著身潮氣回來,褚歸端起藥,眼睛向下瞅了瞅賀岱嶽的短褲,蠻合身的,不枉他縫了一下午:“洗好了?藥涼得差不多了,喝藥吧。”

 藥碗湊近鼻子,嗅覺先感受到了其中的苦澀,賀岱嶽仰頭一口悶了,頓時清心寡慾,他懷疑褚歸在藥里加了黃連。

 方子是褚歸開的,熬出來的藥有多苦他心裡有數,賀岱嶽眉頭攢緊,褚歸伸手:“張嘴。”

 賀岱嶽應聲而動,褚歸往他嘴裡扔了塊梅子幹,酸甜的滋味漸漸撫平了賀岱嶽的五臟六腑。

 洗過澡換了件寬鬆的汗衫,褚歸靠坐在床柱上把剩下的褲子縫完。下午縫晚上縫,褚歸眨了眨酸澀的雙眼,看看手錶,差五分鐘到九點。

 賀岱嶽屋裡燈亮著,褚歸左手拿著他的褲子,右手敲敲房門:“我能進來嗎?”

 安書蘭做的汗衫是背心的款式,大圓領口,幾乎露出了褚歸二分之一的胸膛,膚色潤白,瘦而有肉。柔軟的布料微微貼身,勾勒出不甚分明的輪廓。

 夏夜裹著褚歸的氣息編織成一張大網將賀岱嶽罩了個密不透風,本能支配賀岱嶽說了一個能,褚歸跨過門檻:“你的褲子。”

 軍綠色的長褲搭在褚歸的小臂上,襯得他皮膚越發的白,沿著小臂往上,肘窩弧度柔和,大臂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肩膀連著鎖骨,凸起的喉結輕輕滑動。

 賀岱嶽看直了眼,他怔怔地拿起褚歸小臂上的長褲:“謝謝。”

 褲腿掃過桌面,散放的信紙與錢票飛了一地,褚歸蹲身去撿,賀岱嶽受腿的影響慢了一步,視線瞬間透過褚歸寬大的領口落在了不在落的地方。

 本來平緩的呼吸,頃刻間猶如寂靜的曠野燃起了燎原烈火。

 啪嗒,一滴溼熱的液體滴在了褚歸的手臂上,蜿蜒出一道紅痕,又是一滴——

 褚歸抬頭對上賀岱嶽的視線,順著方向看向自己的領口,賀岱嶽後知後覺地捂住鼻子移開目光,褚歸連忙起身:“你流鼻血了!”

 一陣兵荒馬亂後,賀岱嶽低頭露出後頸,褚歸用手舀水往上淋。血滴在水裡散開,總算止住了鼻血,褚歸已知道了賀岱嶽流鼻血的原因,他晚上一直是穿汗衫睡覺,哪曉得賀岱嶽會燥成這樣。

 不自在地提了提領口,褚歸撿起地上的信紙與錢票,留下一句“你早點休息”,閃身逃離。

 賀岱嶽洗去指間的血跡,渾濁的水面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他把褚歸的反應理解成了厭惡躲避,自我唾棄地攥緊了拳。

 隔壁傳來褚歸的關門聲,賀岱嶽滿臉不安與糾結,想解釋,然而卻無從說起,他的確對褚歸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既是事實要怎麼辯解?

 但不解釋,褚歸跟他斷絕朋友關係怎麼辦?

 褚歸人好,他不會主動趕自己走,但他會慢慢疏遠,直到徹底與他形同陌路,賀岱嶽想到此,神情愈發絕望。

 過了許久,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了褚歸門口,他咚咚叩門:“是我,你睡了嗎?”

 “沒。”褚歸欲上前給賀岱嶽開門,走了兩步頓住,“你等一下。”

 開衣櫃取了件襯衣套在汗衫外,褚歸繫上釦子打開房門,賀岱嶽木頭似的杵著,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狡辯,不,解釋一下。反正今日褚正清與褚歸均說他火氣重,他可以把流鼻血推到上火頭上,一切純屬巧合。

 然而褚歸身上的襯衣深深刺痛了賀岱嶽的內心,也打破了他殘存的僥倖。褚歸很聰明,人贓並獲,他若是狡辯,會更讓褚歸厭惡吧?

 他真的要用謊言來欺騙褚歸嗎?

 “那什麼,晚上有點涼。”褚歸扯扯衣襬,他不準備戳穿賀岱嶽,“夜深了,你早點休息。”

 關門的動作落在賀岱嶽眼裡似乎成了某種壞訊號,他猛地上前抵住門:“剛剛的事對不起。我……我明天就走,不,我現在就走。”

 賀岱嶽語無倫次,說出這句話後,他心痛得像被人挖了一塊。

 褚歸懵了,賀岱嶽什麼意思,走?走去哪?

 眼見事態的發展超出了預料,褚歸疾步追上賀岱嶽,伸手拽向他的胳膊。賀岱嶽走得急,褚歸一手差點沒把他拽住,怕他們的動靜把兩個老人吵醒,褚歸加大力道:“進屋說。”

 期間褚歸理清了前因後果,賀岱嶽的心思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無非是認為自己會覺得男人喜歡男人齷齪,所以行跡暴露,怕被疏遠被厭惡,乾脆走了還自己一個清淨。

 褚歸拉著提線木偶般的賀岱嶽進屋,轉身關門上閂,賀岱嶽全程沉默,上輩子的無賴勁蕩然無存。

 “坐。”嫌仰頭費勁,褚歸指著凳子讓賀岱嶽坐下,如此一來他便比賀岱嶽高了。

 賀岱嶽脊背挺直,提著心等待褚歸的宣判。

 “你喜歡我?”褚歸手撐著桌沿,堵住賀岱嶽的退路,他沒打算現在挑明的,但賀岱嶽要跑,把他上午剛成型的計劃打得稀巴爛。

 “嗯。”事到如今,賀岱嶽的否認毫無意義,他破罐破摔,望著褚歸表明心意,“我喜歡你。”

 褚歸抿唇,艱難按下嘴角上翹的慾望:“我跟你認識才僅僅九天。”

 “但我喜歡你,想做你對象那種喜歡。”賀岱嶽豁出去了,反正過了今晚他就要跟褚歸橋歸橋路歸路,索性把憋在心裡的話全說了,“自從第一天在醫院跟你見面我就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你幫我治腿,說要跟我做朋友,我覺得我們上輩子一定非常要好,這輩子是來續緣的。我最開始確實當你是朋友,但病房老爺子說要跟我介紹對象,問我喜歡啥樣的人的時候,我腦袋裡第一個想到的是你。”

 “三天,老爺子問這話那天是我們認識的第三天。”笑意從褚歸的心裡眼裡溢了出來,賀岱嶽卻在說完後偏過了頭去,不敢看褚歸的反應。

 “對不起,褚醫生,我不該對你抱有那種想法。”賀岱嶽改回了初時的稱呼。

 “為什麼不該?”褚歸看著賀岱嶽獨自糾結,語氣裡的笑意也快藏不住了。

 “褚醫生你是個好人,家裡又有錢,醫術又好,將來肯定能娶到門當戶對的姑娘。”賀岱嶽話裡的頹喪宛如實質,“我……褚醫生,我走了以後還能給你寫信嗎?”

 賀岱嶽鼓起勇氣轉過頭,猝不及防的撞進了褚歸浸了蜜的笑容裡。

 “你一直沒想過,我對你那麼好,會不會是也喜歡你呢?”褚歸不再憋笑,放肆展顏。

 賀岱嶽被褚歸的問題砸昏了頭,褚歸也喜歡他?怎麼可能,他、他怎麼配!褚歸喜歡他?

 “不、你不能喜歡我!”賀岱嶽不喜反憂,褚歸要是跟他在一起,豈不是自毀前程。

 “遲了。”褚歸雙手捧住賀岱嶽的頭,凝望他的眼睛,讓他好好看清自己的表情,聽清自己接下來的話,“賀岱嶽,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上輩子就喜歡了,你說的沒錯,我們上輩子非常要好,這輩子是來續緣的。

 在賀岱嶽驚詫的眼神中,褚歸低頭親了下去。

 賀岱嶽的雙眼睜得更大了,唇上的柔軟消失,他腦袋裡噼裡啪啦的煙花仍未停歇。

 褚歸說喜歡他,還親他了!!!

 賀岱嶽恍恍惚惚地接受了真相,他如同被從天而降的金子砸中的乞丐,先是懷疑金子的真假,隨後狂喜,復而患得患失。

 同性這條路,實在太、太難走了,他真的要把天上的雲拽入泥潭嗎?

 他是在做夢吧,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有夢裡他方能放出埋藏在心底的奢望。賀岱嶽唸叨出聲,褚歸用額頭撞了他一下:“痛嗎?”

 “不痛,我果然是在做夢。”賀岱嶽一把將褚歸抱進懷裡,長長地喟嘆,“嚇死我了。”

 好好的氣氛讓賀岱嶽破壞得一乾二淨,褚歸無言以對,抬手揪住賀岱嶽的耳朵提高音量:“我數到三,一、二——”

 賀岱嶽麻溜放開褚歸:“不是夢,你是真的。”

 “給一晚上時間考慮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明天早上告訴我答案。”為防賀岱嶽偷跑,褚歸拿走了裝有他退伍證以及介紹信的紙袋。

 瞧他多民主,不像上輩子那個無賴賀岱嶽,表了白非要他當場答應,篤定了溫水煮熟的青蛙跳不出鍋,把他吃得死死的。

 夜深人靜,賀岱嶽躺在床上,剛剛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想跟褚歸在一起嗎?想的。

 真的很想,但前路艱險,而他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