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鹽不進 作品

第 212 章

 鐘錶的指針嘀嗒轉過零點,環繞前進大隊的蟲鳴聲中夾雜了幾道微不可查的開門聲,以及刻意放輕的走路聲。

 煤油燈昏昏暗暗,照著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們樣貌模糊,唯一能辨認的是性別。

 崔齊藏得更深了,他壓抑著呼吸,心臟跳得雷鳴作響。

 “喵~”郭得勝學著貓叫,怪難聽的,崔齊捏著嗓子:“喵~”

 郭書記扭頭憋笑,真是,差點讓他破功。

 兩隻難聽得不相上下的貓互看了眼,崔齊嗓音壓到極低:“跟我來。”

 山下,三道身影匆匆走著;山上,一行人緩慢來到了山腳。

 兩支隊伍朝著同一個目的地進發,夜風吹著泛黃的水稻,褚歸緊跟著賀岱嶽,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離倉樓越進,雙方的腳步越慢,賀岱嶽熄了煤油燈,摸著牆探頭望了望。


 倉樓裡的動靜比外面熱鬧,崔齊撬了塊鬆動的磚,有光照射,磚洞裡,人形碩鼠正偷著糧。

 透過磚洞,郭書記看清了裡面的情形;賀岱嶽手捂嘴,發出了貓頭鷹的歐歐叫。

 “住手!”賀岱嶽舉著槍破門而入,崔齊緊隨其後,褚歸站在郭書記身旁,緊繃到忘了呼吸。

 偷糧的鼠嚇破了膽,被賀岱嶽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們甚至不敢動彈。

 “崔齊——郭、郭書記……”前進大隊的隊長眼神裡的怨毒化為驚惶,前一秒有多興高采烈,這一秒他便有多恐慌。

 倉樓裡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壯著膽子往外一看,不知誰喊了聲快跑,一群人頓做鳥獸散。

 “不準跑!”崔齊發瘋般地抓住最近的一人,全然不顧對方拿著槍,面對混亂的場面,郭書記的臉色彷彿暴雨將至。

 “嘭——”一聲槍響,是賀岱嶽朝天放了一槍,奔逃的人如同被點了穴,僵住了腳。

 不對,褚歸分明聽到了兩聲槍響,他扭頭四顧,尋找與賀岱嶽同步放槍的人。

 “你沒事吧?”郭得勝看著捂著胳膊的崔齊,空氣裡瀰漫著子彈爆炸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崔齊受傷了!

 這一認知令郭得勝大驚失色,打傷

 崔齊的人害怕地扔了槍,崩潰地舉著雙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褚歸第一時間跑向了崔齊,萬幸那一槍打得偏,子彈擦著崔齊的胳膊內側飛過,輕微的皮外傷。

 賀岱嶽一心分作兩用,一邊提防著前進大隊的人,一邊關注崔齊的傷勢,聽褚歸說是皮外傷,他收了關注,帶著賀岱光他們繳了對面的武器。

 局面控制住了,郭得勝飛奔去公社尋求支援。

 褚歸替崔齊做了包紮,崔齊硬氣地扛著痛,包紮過程不忘了告狀:“郭書記,村支書和記分員跟隊長他們是一夥的,他們今天沒來,肯定是在家裡睡覺,你趕快叫人去把他們一塊抓了!”

 “放心,他們一個跑不了。”行動見了血,郭書記的憤怒難以壓抑。

 倉樓有現成的麻繩,賀岱嶽利落地將人綁了,留楊朗與賀岱光守著。崔齊帶傷自告奮勇,要領著郭書記他們去抓剩下的人。

 槍聲打破了前進大隊的平靜,驚醒的人原以為是做夢,閉眼準備接著睡,然而外界的嘈雜愈演愈烈。

 賀岱嶽幫崔齊嘭嘭砸門,抓一個綁一個,抓一對綁一雙。

 麻繩不夠用了,離得遠的缺點變為了優點,


郭得勝帶著支援回來了,民警們一個個歪褲帶錯紐扣,一看便是郭得勝從床上喊起來的。

 老警察正了正帽簷,朝郭書記敬了個禮,時間雖短,但郭書記沒遺漏他眼裡的失落。

 來的路上郭得勝解釋過了緣由,什麼怕打草驚蛇、不是為了邀功等等,老警察能理解,可心裡仍然不好受。

 “所長,後續的審問工作得麻煩你了。”術業有專攻,郭書記不擅長查案,更無意搶派出所的功勞,他只是鎮場的,論功行賞該賀岱嶽他們排前頭。

 老警察的失落一掃而空,功勞不功勞的他無所謂,重點是案子,大案子!他要是在乎功勞,至於幹到老還是個公社派出所的所長嗎?

 人抓了個七七八八,崔齊指認的全在裡面了,另外有一部分是抓捕中他們自己牽扯的,賀岱嶽數了數人頭,好傢伙,竟然有四十八個。

 “崔齊,我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麼要害我們?”質問的是隊長,滋潤的日子轉瞬到了頭,下場可以預見,不是勞改就是槍斃,他當然想不通。

 “我害你們?”崔齊狠狠呸了一口,“你們自食惡果,好意思說是我害了你們?老隊長在世幫了你們多少,鬧饑荒的時候,他省著自己的口糧給你們。你、你家裡明明有糧食,非裝作斷糧了,讓老隊長接濟,你良心不會痛嗎?”

 崔齊紅了眼眶,他父母走得早,家裡的親戚一個個覬覦著他父母留下來的房子,若不是老隊長護著他,他哪能有今天。

 “不,你早沒有良心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們跟他一樣!”崔齊罵著罵著流了淚,老隊長庇護他長大,他心裡把老隊長認作了半個父親,前進大隊是老隊長的心血,看到曾經的先進大隊一步步淪落到今天的局面,崔齊的心日日滴血,“選隊長的時候你口口聲聲說要向老隊

 長學習,要繼承老隊長的遺志,把我們前進大隊建設得更好,讓大家有糧吃有衣穿。這就是你說的有糧吃、有衣穿?”

 崔齊指著物證,他們裝了袋尚未搬走的麥子,以及從各自家裡搜出來,超過了他們應有份額的糧食:“我看是你們有糧吃有衣穿吧?”

 倉樓外擠滿了人,他們多數是蒙在鼓子裡的鄉親,聽崔齊揭露了隊長等人的惡行,他們勃然大怒,辱罵的唾沫星子幾乎要把隊長等人淹沒。

 派出所的民警將隊長與支書的家裡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兩套公分本交與郭書記,郭書記草草掃了眼:“偷盜集體財產、買賣工分,好樣的,你們真是好樣的!”

 “啥


買賣工分啊?”潘舅舅擠到了賀岱嶽的身後,睏意被今晚的事衝到了九天雲外,精神得不得了。

 賀岱嶽沒吭聲,郭書記看了眼身後的鄉親,示意郭得勝來從頭到尾講個明白。

 “安靜!安靜!鄉親們聽我講!”郭得勝壓手讓鬧哄哄的人群噤聲,“前些天,我跟賀岱嶽來調查養殖場被人放巴豆的事,結果你們曉得了,那人是長福大隊的肖三,郭書記說了,損害他人與集體利益的必須嚴懲……在調查的時候,我跟賀岱嶽發現了一件很古怪的事,你們猜是什麼?”

 郭得勝查案平平,講故事倒是一把好手,郭書記投了個眼神,讓他正經點。

 隨著真相的展開,一坨土坷垃砸到了隊長的頭上,弄得他灰頭土臉,賀岱嶽不得不維持起了秩序,若是砸出個好歹,得勞累褚歸給他們治。

 天際泛了魚肚白,年輕人尚且能扛,上了年紀的老警察與熬了一天一夜的郭書記面容顯得有些疲憊。老警察犯愁,一下抓了四十幾個人,公社派出所壓根關不住。

 “騰幾間空屋子讓他們蹲著吧,先審,罪行重的往縣裡送。”郭書記聲音發啞,“前進大隊得派駐兩個人,梳理歷年的賬本,參與了買賣工分的,全部得扣除。

 “崔齊。”郭書記叫來崔齊,讓他推薦幾個能暫代隊長職責的,前進大隊的幹部落馬的落馬,沒落馬的不堪重用,郭書記大腦抽痛,前進大隊的爛攤子必須儘快收拾,不能耽誤了雙搶。

 “書記,你看我行嗎?”崔齊一隻手綁著白紗布,失血與熬夜導致他面色灰白嘴唇發烏,一雙眼睛亮得如同朝陽,“生產隊的事我都懂,我上學上到了初二,會認字會算數。”

 郭書記頭疼忽然減輕,看著滿懷誠摯的崔齊,他面上帶了點笑意:“行,那你先試試,注意身體。”

 “是!”崔齊啪地立正,未受傷的右手拍拍胸脯,“保證不辜負郭書記的期望!”

 與崔齊說完,郭書記撐著精神同賀岱嶽說了幾句,無外乎謝謝他的幫助之類的。

 “郭書記有偏頭痛嗎?”褚歸見郭書記頻頻按揉左邊太陽穴,氣色晦暗,是頭痛症發作的表現。

 “對,老毛病了。”郭書記敲了敲腦袋,“平時休息好了沒什麼,就是熬不得夜。”

 “要不我給你做個針灸?”褚歸作勢欲拿賀岱嶽肩上的藥箱,郭書記擺手阻止了,他不是不痛,而是事太多時間太緊,能忍則忍了。

 郭書記放下手,無事人一般走了。派出所的人手不足,老警察借了賀岱光他


們押送犯人。

 四十八個人兩兩並排,連了一長串,他們彷彿畏光的老鼠耷拉著腦袋,崔齊望著他們的背影,重重舒了一口氣。

 崔齊的外傷用不著吃藥,褚歸讓他記得定期到公社衛生所換紗布,前進大隊的人等著安排。料想他分身乏術,褚歸與賀岱嶽跟他告了別,楊桂平還在等著他們的消息。

 “上輩子你認識崔齊嗎?”褚歸回望了一眼人群中的青年,十九歲,年少有為啊。

 “不認識。”賀岱嶽搖頭,他上輩子跛腳,來前進大隊的次數不多,記憶裡關於崔齊是一片空白。

 所以,崔齊上輩子的結局……

 褚歸收回目光,不願去設想崔齊上輩子的結局,本應年少有為的成了查無此人,除了英年早逝,不會有第二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