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謀士 作品

第331章 國士!國士?

  昭衍三十五年冬末,天大寒。

  大如鵝毛的飛雪在冷風的呼嘯聲中極速墜向地面,使得目光所及之處皆為之一白。

  燕帝身後是朝中百官,均神情肅穆,而百官之後則是一萬名從軍中精挑細選的強悍甲士,他們白盔白甲,戧風冒雪,從皇城一路抬棺而來。

  甲士再往後,就是這些戰死將士們的妻兒老小了,他們遠遠跟在這群甲士身後,全身縞素,伴隨著他們而來的是讓人聞之哀傷的嗚咽聲,這種聲音迴盪在這座碑林裡,久久不散。

  在所有人的身前,是依山而立的石碑群,密密麻麻,綿延不斷。

  由大燕最出色的石雕匠雕刻出的石碑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屬般的寒光,猶如鋼鐵洪流一般,靜靜地矗立在這裡,風雪不能使其動搖分毫。

  它們應該是在迎接這些新來的亡魂。

  “建此碑林,以彰燕士慷慨,大燕在,碑林便在。”

  “後世為帝者,需使我大燕子民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此為燕國立國之本,吾後世子孫,絕不可廢。”

  這段話被篆刻在此地最高的那座石碑上,每個字都很大,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記。

  這是大燕初代帝王所寫,王詡已經是第二次讀到這段話。

  不過和上次所感慨“大丈夫應如是”稍稍有些不同,這一次王詡感觸更多的是其字裡行間所蘊含的悲苦。

  矜、寡、孤、獨、廢疾、乃至所有人最終的歸宿——死亡,人世間的苦難太多了,即便是如同初代燕帝這般建立一個國家的大英雄,面對人間種種也只能喟嘆氣短,不得不留下碑文激勵後世子孫勵精圖治,以期對抗種種天災人禍。

  鐵龍城眉毛鬍子上盡是雪花,他站在一具棺材旁,伸手覆在棺上,沉默不語。

  王詡知道,這具棺中躺著的是鐵龍城的一位軍中老友,官職不高,不過是偏將之流,但他卻是跟隨鐵叔出生入死大半輩子的帳下袍澤。

  滅涼之戰,面對涼國陪都蒲城久攻不下的局面,這位偏將手提戰刀,推開一眾阻擋兵士,不顧年邁,強行把自己編入先登死士。

  而他也如願第一個踏上了蒲城城牆,但是面對不計其數的敵軍圍攻,這位老將終究雙拳難敵四手,身負二十八創,在滿是敵軍的城頭上壯烈犧牲。

  據說他臨死前攥著敵人捅進自己胸膛的槍桿,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不顧口中滿是鮮血,怒吼著大燕萬勝。

  敵軍見狀無不膽寒,而燕軍士氣大振。

  可以說,他的死扭轉了戰局。

  最終,他的身旁有無數大燕兒郎高喊著萬勝衝殺而去,而他則如同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幟,昂首挺胸,站在原地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這位老將是燕軍意志的真實寫照,更是所有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縮影。

  這位偏將的故事被參軍記錄下來,在燕帝的授意下全國傳頌。

  可謂無人不知,亦無人不敬。

  今日,鐵龍城親自為他抬棺,而身為一國之君的燕帝則為他親筆撰寫了悼詞,追封其為振威將軍,子女可受其蔭庇,入太學,待到成年後亦能參軍入伍,起步便是軍中尉官。

  號角聲嗚嗚,自遠方傳來,催人淚下。

  一萬名抬棺甲士們用自己空出的那隻手有節奏地敲擊著自己前胸的鐵甲,戰甲發出的聲音猶如浪潮一般,整齊劃一,蕭瑟肅殺,他們的眼神中流露著追思與肅穆,表達著軍中同袍對這些為國戰死之人的崇高敬意。

  伴隨著八十一口大鐘與各類樂器被禮官敲響,悠揚而悲傷的禮樂聲響起。

  燕帝向前踏出一步,大袖合於一處,攜百官面朝碑林,躬身行禮。

  “嗟乎!魂兮歸來!壯士捐軀,猛志固毅。痛心罔極,天下太息。今茲入土,五州淚涕;是時共禱,哀鍾屬悽。野有梓木,暖玉熠熠,百官躬身,嗟爾國士!”

  樂音哀鳴,碑林覆雪,三軍同悲,舉國悼念。此刻,無論年紀,無論官職,無一例外,唯有默哀。

  在初代燕帝撰寫的石碑前,還佈置有一個巨大的火堆,烈焰在這片碑林的正中央熊熊燃燒著,也在每一個人的瞳孔中燃燒著。

  這座火堆是王詡設計的,利用了數枚珍貴的靈核耗時數日打造而成,其最大的一個特點便是隻要太陽還在,陽光還在,無論風霜雨雪,這團火焰將會永遠熊熊燃燒下去。

  至於設計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王詡一直堅信,大燕的軍魂正如這熾熱的烈焰一般,歷經一代又一代戰士傳承,永不熄滅!

  ......

  自從花翎醒後,籠罩著秦王府的唯一一片烏雲便悄然消散了,婢女們甚至覺得自己走路都輕快了不少。

  當然,這肯定不是由於殿下一高興,每個人都賞銀三十兩的緣故。

  王詡則是攜花翎去拜過了父皇母后。

  長孫婉親親熱熱地拉著花翎,左瞧右看,忍不住地點頭,其熱情程度,甚至把花翎看得都有些害羞了。

  燕帝更是沒什麼說的,從桌案上抽出一道早就擬好的旨意,遞給王詡。

  旨意自然是直接冊封花翎為秦王妃,當然,有燕國帝后認可在前,這其實也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只是考慮小妮子剛醒沒多久,對日常生活還有些不太適應,加之王烈剛剛大婚,燕國財政吃緊,於是王詡的大婚日子自然也就被延後了。

  至於延後到什麼時候,那得看大燕的財政什麼時候能拿出錢來。

  不過今年大燕新佔兩州之地,燕帝為了表示寬仁,又免了這兩州三年的賦稅,所以一時片刻,財政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了。

  據說戶部尚書徐正愁得是幾宿幾宿睡不著覺,每晚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啥時候能天上下錢雨,解決一下國庫能哭死耗子的燃眉之急。

  這天晚上,秦王府的家宴正熱鬧,宮中卻來了人,而且來者並非常人,乃是大內總管吳有德親自前來。

  “殿下,老奴冒昧打擾,沒擾您雅興吧?”吳有德的態度一如既往地謙卑,臉上帶著笑意,讓人猜不透來意。

  “吳叔,您這時候找我,可是宮中發生什麼事?”王詡抹了一把臉,被冷風一激,清醒了不少。

  “這事說來也怪,不過倒是有些棘手,太子大婚之際不宜張揚,所以陛下特意囑咐老奴來找您幫忙。”吳有德的臉上稍微有些難堪。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王詡心知此事絕不會是小事,不然吳有德也不會是這副表情。

  “靖王前些日子撰寫了一幅圖卷,上面詳細標明瞭我軍各處的兵力部署以及安排,還有他自己未來數年關於戰事的準備及構想,原本準備當面交給陛下的,不料卻在自己有事離府外出之際,於府上離奇失蹤。”

  “靖王說,這圖卷極為重要,若被他國拿去,恐怕會藉此拿捏住我國命脈,必須找回來。”

  “當時府上人員都鎖拿了嗎?”王詡問道。

  “這個老奴已經做完了,但是棘手就棘手在這裡,老奴查出了三條線索,順藤摸瓜之下,分別指向了三個人。”

  “哪三個?”

  “刑部尚書段心,禮部尚書梅執禮,戶部尚書許正,這三位大人身上都有嫌疑。”

  “三個尚書...”王詡不禁沉吟。

  難怪吳有德不敢繼續查下去了,事關本朝三位尚書,如此大案,吳有德代表父皇,牽一髮而動全身,要細緻探察的話肯定瞞不住朝中群臣。

  看來父皇的意思還是讓天機閣出手,而且還要在暗處悄悄進行。

  “圖卷丟失多長時間了?”

  “已經五日有餘,但是那三位尚書並未有什麼異常舉動,每日作息也都和平常一樣。”吳有德面色一紅,緩緩道。

  按照查案的角度來說,時間自然是有些長了,自覺無能的吳有德難免內心愧疚不安。

  “老奴實在是無能...”

  “不必作此想,這樣,孤先去了解一下情況。”王詡安慰道,“吳叔畢竟身在暗處,有些事不能大張旗鼓,孤與父皇都能理解。”

  “不過這三位尚書門前佈置的暗哨可以撤下去了,由天機閣的人頂上。”

  “好,老奴這就去回稟陛下。”吳有德連連作揖,“老奴在此,謝過殿下大恩。”

  冷風吹拂下,王詡的心有些寒。

  局勢其實很明朗,禮部刑部與戶部這三位尚書,至少有一人是敵國細作。

  他們三位,從明面上來看,都是大燕的國士,任勞任怨,能力出眾,而大燕也待之以高官厚祿,可謂不薄。

  原以為是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話,卻不想竟是同床異夢互為仇敵的冷笑話。

  “天涼,殿下要加衣。”

  花翎見吳有德已經走了,於是上前去悄悄為王詡披上一件大氅。

  王詡輕嘆一聲,回過頭來注視著花翎,他的眼神中有些迷惘與無措,但更多的是痛心。

  這位秦王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話語低聲喃喃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