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盛夏八月。
午後,申城火雲如燒,潮溼悶熱的空氣像給人蒙上一件厚重棉衣,溫柚在手機上提前把家裡空調打開,推門入室時,她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溫柚推著行李箱走進臥室,洗了把臉。
剛結束兩天的海城之旅,熱帶地區火辣辣的陽光彷彿還黏在身上,溫柚看著鏡子裡黑了一度的自己,心想雲深只會黑的更多。她拿起手機,買了一套曬後修復的護膚品,送到雲深在北城的住所。
今天上午,兩人在海城機場兵分兩路,溫柚直接回申城,雲深則飛往北城參加一場商務會。
這個點,他應該落地有一會兒了,怎麼還沒來報備。
溫柚拿著手機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邊喝礦泉水邊給雲深打電話。
不在服務區?
溫柚愣了下,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
航班晚點了這麼久,現在還沒落地嗎?
溫柚正疑惑,剛放下手機,一通電話便打了進來。
是雲深特助的號碼。
溫柚接起,話筒那頭傳來熟悉的低磁嗓音:“到家了嗎?”
“剛到。你呢,怎麼用小陳的電話?”
“手機丟了。”雲深聲音透出幾分煩躁,“飛機快降落的時候顛簸得很嚴重,可能那個時候不小心掉了。”
其實雲深在發現手機遺失後,第一時間就返回尋找,然而一無所獲,極有可能被同機乘客順走了。
溫柚緊張道:“重要信息都有備份吧?”
“嗯。”雲深低頭在平板上操作,給遺失的手機開啟丟失模式,免得隱私洩露。
查找軟件上顯示不出手機的任何信息,活像人間蒸發了。
雲深捏了捏眉心,仰靠進座椅。雖然開啟了丟失模式,但他還是有些糟心,手機裡重要文件很多,還有他們這次海城之旅拍的照片,都是絕不能洩露出去的。
轎車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街道兩旁柏樹蒼翠,風景漸漸眼熟。
雲深握著手機,轉頭看向窗外,對電話那頭的溫柚說道:“經過你們學校了。”
h大宏偉的大門佇立在道路右側,今天恰好是新生入學的日子,校門外的路段堵得水洩不通。
轎車停停走走,緩慢駛過校門。
雲深望著烈日下那些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他們的眼睛蒙在汗裡,映著光,顯得尤為清澈。
雲深讀書的時候也去過h大好幾次,大部分都是去找溫柚,一直和她維持著不錯的朋友關係。
他腦中第無數次冒出“怎麼沒有早點開竅”的想法。
“哥?哥哥!”溫柚在電話裡喊他,“你怎麼不說話?拍張我學校的照片給我看看,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雲深“嘶”了聲,把手機拿遠點:“小點聲,耳膜都被你吵裂了。”
“你耳膜可真脆弱。”
雲深一邊給她拍照,一邊調侃:“我記得你以前挺文靜一人,現在怎麼變這麼兇悍?一言不合就衝哥哥鬼吼鬼叫的。”
溫柚不以為意:“我本來就這樣。以前和你不熟才文靜。”
雲深:“不是因為喜歡我?”
“……”溫柚噎了下,“你嫌我吵,那我不說話了,像以前一樣安安靜靜的。”
“別。”雲深笑起來,“我就喜歡現在這樣,接著吵,不要停。”
溫柚一陣臉熱,低聲罵道:“神經病。”
轎車漸漸駛離h大校門,將那些烈火一樣正燃燒的青春年少,遠遠地丟在了後頭。-
2014年,盛夏八月,北城。
午後的天空火傘高張,蟬躲在樹蔭裡不知疲倦地鳴叫,學校裡新鋪的柏油路曬得滾燙,連被風吹落的枯葉都不敢落腳。
出租車駛入h大校門,在校道上堵了二十幾分鍾,才開到北院11號宿舍站樓下。
溫柚從車上下來,出租車司機也下了駕駛座,一邊罵罵咧咧地抱怨學校堵一邊幫溫柚把放在後備箱的行李一件件拿了下來。
“麻煩您了。”溫柚和葉姨向司機道謝。
今天是溫柚來h大報道的日子。溫柚的奶奶原本想和葉姨一起來送她,但是自從半年多前溫柚爺爺去世,奶奶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容城與北城相隔甚遠,老人恐經不住舟車勞頓,只得作罷。
“好多人啊。”葉姨新奇地東張西望,“11號宿舍站……在那邊,又又你快看,你們宿舍蠻豪華的,像公寓一樣。”
受爺爺去世打擊,溫柚高考發揮的不是太理想,緊接著又離開奶奶來到遙遠的北城上大學,葉姨知道溫柚情緒低落,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她有些放心不下,很刻意地活躍氣氛。
溫柚笑了笑,盡力讓自己顯得更融入這裡熱鬧紛呈的環境。
行李擺在路牙子下邊,有點堵塞交通,溫柚正準備動手把它們搬到路牙子上,忽然間,像是心有靈犀,她轉頭向左邊望去,整個人一下子捋直了,抬手激動地朝那邊揮了揮:“學長,我
在這!”
嘈雜熙攘的人潮中走出一個高挑少年,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黑色t恤、深灰長褲和白色運動鞋,衣著樸素乾淨,那張臉在人群中卻尤為奪目,膚色很白,五官英俊而鋒利,抿著唇面無表情時,瞧著很不好接近。
溫柚看著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已經一年多沒見,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在讀高二。時間一晃而過,如今她也成為大學生了,可惜沒考上夢寐以求的a大,不然就能和他繼續做校友,待在同一個校園裡……
隔著十來米,雲深看見溫柚,閒散地挑了挑眉。
溫柚心臟亂了一拍,放下揮舞的手臂,盡力收斂激動的表情,乖巧打招呼:“學長,好久不見。”
雲深走到她近前,沒啥表情地點了一下頭:“好像長高了。”
溫柚一愣:“有嗎?”
她都十八了,哪裡還能長高。
估計是太久沒見,對她的身高沒印象了。
雲深轉過頭,禮貌地和葉姨問了聲好。
沒多做寒暄,他徑直走到溫柚的行李旁邊:“要搬的就是這些?”
“嗯嗯。”溫柚不好意思道,“我的宿舍在6樓,1棟602,辛苦學長了。”
“沒事。”雲深看了眼地上的三個行李箱,兩個三十寸,一個二十寸,他把二十寸那個推給溫柚,一手拎起一個三十寸的,往宿舍站裡走。
溫柚沒讓葉姨拿,兀自拎著行李箱追過去。
進宿舍前要填表,溫柚一邊填一邊問雲深:“學長,你也是今天才到北城?”
“嗯。”準確的說,是一個半小時前。他回宿舍丟一下行李,立刻就趕過來了。
“坐高鐵嗎?”
“飛機。”
雲嬈比溫柚早一天報道,雲深昨天從老家出發,先送妹妹去申城,幫她打理好學校的事情,今天再從申城趕來北城,撿漏到了便宜的機票,就坐的飛機。
雲嬈的行李統共只有一個20寸行李箱加一個牛津布手提包,還沒有溫柚的一半多。
“噢噢。”溫柚說道,“我們今天是坐高鐵來的。”
說罷,她填完表,宿管阿姨放他們進入宿舍。
雲深走在前面,溫柚知道那兩個大行李箱有多重,卻見雲深一聲不吭直接拎上了六樓,送到之後又折返回來,瞅了眼慢騰騰爬樓梯的她,伸手拎過她手裡的小行李箱,轉身往上走。
溫柚扶著欄杆喘了口氣,抬眸看到雲深背影,肩膀拉出挺括緊繃的線條,雖然清瘦,卻又讓人忍不住想依賴。黑色衣服看不出汗溼的痕跡,直到溫柚也爬上六樓,迎面給雲深遞了張餐巾紙,才發現他也流了很多汗,脖子那兒溼了一大塊。
雲深把溫柚的行李都推進了宿舍房間,整齊碼在她床下。
葉姨對雲深感激不盡,宿舍裡暫時只有他們,葉姨把空調開起來,擦洗了一張椅子讓雲深坐下休息,接下來的事情她做就好。
一個暑假沒住人,宿舍裡到處都灰撲撲的,又髒又亂。
雲深坐下歇了不到三分鐘,看到陽臺上有幾個水桶,他又起身拿著桶去外面裝滿了水拎回來,方便葉姨洗掃,他自己順手再做些別的體力活。
溫柚純粹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站在旁邊什麼忙都幫不上。
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高一入學那天,也是雲深送雲嬈來宿舍、幫妹妹收拾床位做衛生。溫柚還記得那天發現妖怪哥哥是自己舍友的親哥,她高興得不行,沒想到三年過去,竟然還有云深幫她收拾宿舍的一天。
這時,溫柚的兩個舍友同時到達宿舍,她們都有父母陪同,鬧哄哄地湧了進來。
雲深正好站在床梯上幫溫柚搭蚊帳架子,那兩個女生仰頭看見他,臉不約而同地漲紅了。其中一人興奮地拉著溫柚,小聲問:“這是你哥嗎?長得好帥啊。”
溫柚搖了搖頭:“不是親哥。”
“那是表哥?堂哥?”
“……”溫柚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想舍友誤會她和雲深是親戚,她只好說,“是朋友。”
舍友“噢”了聲,期待的表情被調侃替代:“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溫柚飛快搖頭,恰在這時,雲深裝好架子從床梯上爬下來,隨意瞥了溫柚一眼,後者被他瞧得猛一激靈,雲深無語:“我很嚇人?”
沒等溫柚說話,他徑自走出宿舍,洗乾淨手和臉回來。
剩下沒什麼大活兒了,宿舍里人太多擠得慌,雲深和溫柚葉姨說了聲,這就準備撤退。
溫柚:“學長,我送送你吧。”
“不用。”雲深擺了擺手,“走了昂。”
溫柚收回邁出去的腳步,站在原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宿舍大門,背影迅速消失。
人家說了不用,她再上趕著去送,會顯得很奇怪吧。
溫柚懨懨地轉過身,瞥見桌上一包文件,她眼睛一亮,抱起文件就往外走。
雲深步速很快,轉眼就走到一樓,踏出
了單元門。
“學長,等等我!”
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就著明亮耀目的日光,看到有人在樓梯間窗口那兒衝他招手。
雲深手搭涼棚,望見溫柚從窗口探出的通紅的臉。
那雙藍色眼睛在強烈日光下清澈璀璨到了極點,甚至美得有些妖異。
雲深腳步頓住,看著溫柚從四樓窗口以極快的速度跑下來,在三樓窗口一晃而過,又在二樓窗口探出頭看了他一眼一眼,好像在確認他有沒有停下來等她。
溫柚今天紮了個馬尾辮,這會兒頭髮微微鬆散,垂落的碎髮被陽光染成淺金色,攏著白裡透紅的臉。跑到他面前時,她停下喘了口氣,指指手裡的文件:“我……我去學院辦公室辦註冊。”
雲深緩慢眨了下眼。
莫名想起昨天舍友在宿舍群裡聊,今年a大藝術系招了一個大美女新生,還沒正式開學就已經在論壇裡被評為新任校花。
如果溫柚考高几分,a大校花是誰還說不定。雲深腦子裡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溫柚喘勻了氣,直起腰,只見身前的少年撩吊著眼看她,欠了吧唧地道:“原來是註冊。”
“我還以為你趕著投胎。”
溫柚:……
太久沒見面,溫柚光顧著心動,都快忘了這位哥是個什麼狗屁德行。
她深吸一口氣,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和和氣氣道:“一起走吧。”
雲深點了點下巴頦兒,轉身和她一道往外走。
還沒出宿舍站,周圍是個小花園,溫柚稀奇地到處張望:“這裡綠化真多啊。”
又往前走了幾步,雲深忽然道:“綠化多的話,以後去陽臺收衣服記得抖一抖。”
溫柚:“為什麼?”
雲深微微一笑:“因為褲腿袖管裡可能趴滿了蟲。”
溫柚:“……”
突然不想和他說話了。
並肩走出宿舍站,溫柚並不知道學院辦公樓在哪,她也不打算知道,雲深往哪走她就跟著往哪走,繞遠路也沒關係,就當熟悉校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