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雲棲喚聲夫君來聽...
裴沐珩帶著徐雲棲和黃維拾級而上,以揚州知府為首的官吏紛紛下跪磕頭行禮,相互之間寒暄了好一會兒,方落座。
裴沐珩芝蘭玉樹,軒然霞舉,只消往那一坐,便吸引樓上樓下不少女眷引頸相望。
“我要瞧瞧京城裡的郡王是什麼模樣?”
“能有十二殿下好看麼?”
裴循曾陪皇帝南巡,也曾數次抵達揚州祭拜外祖,揚州
城的百姓對他並不陌生,至今仍有不少貴女將他視為意中人。
“這世間哪有人能比得過十二殿下?”
“嘿,不盡然,那日我爹爹坐堂,我假扮小廝進去瞧了一眼,這位昭明郡王聞名不如見面,簡直是潘安在世呀。”
這話一落,勾起女眷席中一陣躁動。
與此同時,正席上已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揚州知府率領底下官員敬酒,裴沐珩均是以茶回應,自有些許膽大的官員表示不滿,黃維卻是拱袖解釋道,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郡王自小喝不得酒,一喝酒便全身生疹子,此事陛下也曉得,別說旁人,便是他老人家也從不勸我家郡王的酒。”
沒有誰大得過皇帝,自然便就此作罷。
席間無酒多麼無趣,於是大傢伙轉背將火集中往黃維身上拱,等黃維醺醺欲醉,同知大人的目光颼颼瞥向徐雲棲。
只見這名小內使嫩生生跪坐在裴沐珩身側,模樣也出奇俊俏,只顧著用膳,對周遭一切似乎不在意,郡王怎麼捎了這樣的人物赴宴。
“這位公公,不如您陪在下喝一杯吧?”
裴沐珩聞言眉頭一蹙,“何大人,她是從內廷來的,不勝酒力,何大人要喝酒,本王陪你喝一盞茶。”
徐雲棲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裴沐珩大庭廣眾之下維護她一個小內監恐引人注目,出門在外,應酬也是尋常,她又不是沒應酬過,於是很慨然地舉起面前的酒盞,迎上去,
“在下陪你喝。”
裴沐珩吃驚地看著徐雲棲,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按了一下是阻止的意思。
徐雲棲朝他嫣然一笑,“幾杯酒而已。”雲淡風輕的語氣。
何同知見小內監如此氣量,神色越發激動,“好,好,敢問公公姓甚名何,下官陪您喝。”
徐雲棲抬杯施禮,脆聲道,“在下姓徐。”
眾人便左一句徐公公,右一句徐公公,簇擁在她周身,好不熱情。
裴沐珩身邊帶著內侍並不奇怪,偏生他如此維護,又點名,此人前途無量。
郡王這等人物高居廟堂,平日夠不著,司禮監的爪牙遍佈四境,誰也不敢得罪。
別說何同知,便是知府大人也起身敬酒。
裴沐珩就這麼看著自己的妻子左右逢源,一杯杯黃酒下肚,面不改色。
瞧那遊刃有餘的模樣,明顯不是頭一回,裴沐珩半是無語,半是納罕。
縱酒傷身,徐雲棲喝了五小杯便停下來,
可惜她低估了官場上這些老油條,“徐公公喝了劉大人的酒,不肯喝下官的酒是瞧不起下官麼,方才徐公公說自己出身荊州,下官也是荊州江夏人,既是同鄉,徐公公,您得喝下官兩杯酒.”
半個時辰後,裴沐珩將徐雲棲拎上了馬車。
徐雲棲喝得有些多,安安靜靜靠在一側閉目養神。
裴沐珩氣大發了,抬手將人掰過來,扶著她細瘦的雙肩迫著她看著自己,
“徐雲棲,你竟然敢喝酒,你可知那些官員個個是老油條,等閒應付不了,你這一下喝了足足十幾杯。”
徐雲棲面頰比尋常多了幾分潮紅,不在意擺了擺手,眼梢軟軟地彎著,笑道,“我沒事。”
出門時,她備了幾顆醒酒丸,原是給裴沐珩用,不想自個兒先用了,她喝酒前悄悄抿了一顆,並無大礙。
裴沐珩算看出來了,“你很擅長飲酒?”
“嗯”鼻音輕輕膿出來,玉臂搖搖晃晃抬起,拂了拂略脹的額尖,“陪著外祖父行走江湖,遇上性情相投的,他老人家少不了喝酒,我自當陪上幾杯,哦對了,銀杏也會.”
“你呢?”她眉眼略生嗔意,明亮的雙眸似蒙了一層水霧,少了幾分往日的平靜與自持,“你居然喝不了酒?”
裴沐珩聽出嫌棄的意思,又給氣笑了,“我小時候著實喝不得,長大後便好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喜喝酒,不到迫不得已,幾乎滴酒不沾,他不習慣失控。
徐雲棲唇角一洌,悠悠笑了起來,腰身發軟,如同一尾隨時要躍走的魚,裴沐珩被迫用了些力,將她摟在了懷裡。
馬車倏忽顛簸,裴沐珩傾下來,兩個人離得極近,男人醇厚的氣息清冽又逼人,徐雲棲不甘示弱,竟然罕見調皮地朝他吹了一口酒氣,吹完自個兒捂著臉偷偷笑了起來。
裴沐珩何時見過這樣的她,心裡似被什麼狠狠拂了一把,
“雲棲,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雲棲極其緩慢地搖著頭,“我沒醉。”
一抹酡紅徜徉在她眉梢眼尾,這一瞬的意態風流太罕見恐轉瞬即逝。
裴沐珩剋制著心跳,不動聲色問她,“真的沒醉?那你喚一聲夫君來聽聽?”
徐雲棲愣愣看著他,眼珠兒無神,沒有反應。
裴沐珩失望地扯了扯唇角。
這下信她沒醉。
*
京城醉雨亭。
比起揚
州豔陽高照,京城這一日下起紛紛細雨。
眼看快要入秋,章氏給女兒徐若預備秋衫,可惜府上的針線娘子手藝一般,徐若看不上,鬧著非要來外頭量裁。章氏帶著小兒子和小女兒上了街。
離著那件事過去了十來日,朝中風平浪靜,聽徐科提到,那荀允和沒日沒夜的當差,彷彿忘了這樁事,章氏喃喃嘆著氣,總算過去了。
章氏帶著女兒和兒子在成衣鋪子量體裁衣,路過醉雨亭,瞥見遠處河畔荷葉田田,徐若非鬧著要去玩,章氏遣兒子跟過去看著女兒,自個兒坐在醉雨亭避雨。
雨淅淅瀝瀝地下,顆顆晶瑩的水珠在葉盤來回滾動,微風拂過,又雙雙滑落水泊。
就在這時,水泊對面的青石小徑傳來一段吆喝聲。
“賣冰糖葫蘆咯,賣冰糖葫蘆咯。”一五十左右的老漢頭戴蓑笠,挑著貨擔悠閒地走門串戶。
章氏神色有那麼一瞬的怔忪,突然吩咐身邊丫鬟,“你去對面買幾串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身側只剩下那日敲登聞鼓的老嬤嬤。
雨聲噼啪越來越大,身後臺階處傳來腳步聲,章氏來不及細聽,驟然回眸,“回來啦”
一道修長清俊的身影負手立在廊柱處,湛黑的長衫剪裁得體,襯出他保養極好的身形,那眉目褪去了少時的霽月風光,多了幾分經風歷雨的沉穩與內斂。
荀允和深邃的雙眸凝著她不動,啞聲開口,“晴娘。”
章氏嚇得拽緊了繡帕,驀然起身,驚愕交織看著他,嘴唇顫動說不出話來,餘光下意識往遠處的孩子們瞥,眼底的淚差點晃出,
“你你來做什麼?”
荀允和的眸光太過逼人,她不敢直視,咬著唇淚如雨下。
荀允和看著這樣的她,胸膛升騰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惱意,
“你說我來做什麼?”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搞晚了點,兩百個紅包,麼麼噠
馬蹄如鼓,踏破山闕。
茂密的樹林山風呼嘯,密密匝匝的落英被卷得漫天飛舞。
有飛絮撲面而來,徐雲棲不得不閉上眼貼緊他後背。
自昨夜至今,裴沐珩雖照樣斟茶備膳,卻一個字都不曾與她說,眼神也不曾往她身上瞄,只餘一抹清冷的眼尾從她眼前一晃而過。
徐雲棲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上馬時便不敢去抱他,裴沐珩伸手將那猶猶豫豫的雙腕箍在腰間,縱馬往南。
午間到了東昌府,一行人停在山間岔路口一家客棧。
越往南,天氣越發燥熱,午後天氣轉陰,坐了沒一刻鐘,密密麻麻的雨絲飄下來,如雲似霧籠罩山道,路過的行人坐在棚子旁均喘上一口氣,總算是涼快了幾分。
裴沐珩用完膳,打算給徐雲棲舀湯,瞥了一眼見是一碗野菜羹便袖了手。
這是一張四方桌,夫妻二人相鄰而坐,徐雲棲啃完一個芝麻餅子,餘光注意到這一幕,便知裴沐珩是嫌棄這粗茶淡飯了,她主動伸手替自己舀了一碗,小口小口喝下。
裴沐珩見徐雲棲喝得正香,好奇地給自己斟了一碗,淺酌一口,竟也察出幾分清甜,他擱下碗時,明顯察覺妻子瞥來驚鴻一眼,待他視線轉過去,她烏溜溜的眼神又避開了,裴沐珩暗自失笑,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早該料到的。
那股無可名狀的怒意悄然間便散了。
雨勢漸大,恐山路顛簸不好縱馬,暗衛便去大運河旁租了一條船,一行人改從行船。
兩日後,船隻抵達揚州郊外的渡口。
眼看就要進城,裴沐珩在這裡遇見了熙王府佈置在揚州的暗探,暗探將事情始末告訴他。
“事情起因源於運糧換引一事,戶部那邊給揚州下發的指標是,十萬擔糧食與十萬匹生絲,名額掌握在州府衙門手中,手裡有生絲的商戶便想著法兒去拿生絲的名額,有門路的早把十萬擔生絲的名額給瓜分了,餘下商戶要運糧去邊關換鹽引,心中十分不滿。”
“恰巧今年江南發生水災,糧價大漲,同樣的價格過去他們用銀兩直接換取了鹽引,今年卻要追加銀兩方買下等價的糧食,商戶不幹了,趁著前陣子內閣變動,便在州府衙門鬧事。”
“揚州知府是十二殿下的人,在揚州盤踞多年極有威懾力,以鐵腕手段鎮壓下去,只是偏生將士們手裡沒個輕重,不小心死了兩個人,這下捅了馬蜂窩,商戶們罷市,甚至還有人鬧去了鹽場。”
“揚州鹽場是咱們大晉最大的鹽場,境內絕大部分商戶均來此地取鹽,他們把鹽場的門給堵了,不許其他地方的商戶來換鹽,場面極是混亂,恰巧一些流民尾隨其後,蓄意滋事,有了州府衙門前車之鑑,鹽場的守將不忍下毒手,這不,偏生被些流民給闖進了鹽場衙門,也不知是什麼人暗下毒手,趁亂對掌事太監許公公行刺,許公公可是司禮監的人,眾人曉得事情鬧大了,這才紛紛罷手。”
裴沐珩一聽,面色凝重。
鹽場掌事太監許
容是司禮監劉希文的乾兒子,說白了,許容便是天子與司禮監安插在揚州的眼線,誰會蠢到行刺他,要麼便是許容運氣太差,要麼便是有人蓄意謀之。眼看朝中局勢不穩,內閣數次動盪,有心人藉此生事也未可知。
這運糧換引一事,是他首倡,荀允和落地,這樁案子不處置好,回京沒法交待。
“人抓住了嗎?”
暗探答道,“那些流民都被抓住了,全部關在臬司衙門,公子,您要不要連夜突審他們?”
裴沐珩搖了搖頭,
“京中文書不日便到揚州,你趁著這兩日繼續觀察各方動靜,我倒是要看看是什麼人在暗中作祟。”
隨後他與身側的徐雲棲道,“雲棲,你隨我立即去轉運鹽使司衙門救人。”
揚州地方官與當地豪強富商攀枝錯節,貿然查案,恐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最好的法子便是救了許容的命,再撬開他的嘴,如此有的放矢。
轉運鹽使司不歸地方衙門管,直屬戶部,除了戶部有駐守官吏,亦有都察院御史並司禮監掌事太監三方坐鎮,而其中又以掌事太監為首,鹽業收入,一部分也由著司禮監進入皇宮,一部分被各方人士侵吞,餘下則歸戶部國庫。
夫婦二人在船內又喬裝打扮一番進了城,入夜時抵達了轉運司衙門,裴沐珩做大夫裝扮,徐雲棲提著個醫箱做隨從小廝,費了些周折,終於進了內衙,見到了傷病垂危的許容。
一名內監迎著二人入內,一人守在門口。
徐雲棲拎著醫箱進屋,這是一間極為寬闊的寢室,珠玉做簾,絲綢為幔,連燻著的香也聞出一股奢靡的氣味,繞過屏風便聽得幾聲痛苦的呻//吟,探目望去,只見一大腹便便的男子裹著白衫臥在塌上,看模樣面上毫無血色,氣息不穩,當時傷得不輕。
許容過去在司禮監當過職,三年前被派遣出京,是認得裴沐珩的,瞧見他,便眼眶泛紅,
“三公子”
裴沐珩喬裝進衙,不敢聲張,上前坐在他面前的錦杌,低聲問,“身邊人都可信嗎?”
許容看了一眼屋內兩名內監,點點頭,“都是奴婢一手提拔出來的人。”
裴沐珩不再多問,讓開位置示意徐雲棲上前,
許容看了一眼徐雲棲的裝扮,只當是裴沐珩帶來的小太醫,神色間不太信任,這幾日揚州最負盛名的醫士都過來會診過,藥開了不少,他吃了不見明顯的好轉。
但裴沐珩這個面子必須給。
於是許容打算寬衣讓她查看傷口。
裴沐珩眼看他這動作,下意識制止,“等等。”
許容和徐雲棲同時抬眸看向他。
徐雲棲已挽起衣袖,將醫箱攤開在跟前小几,只等看傷口。
裴沐珩心情複雜與許容解釋,“她是我的妻。”
許容則驚得下巴險些掉下來。
他在揚州也聽說皇帝給裴沐珩指了一門婚,似乎不太如人意,如今才明白是這等不如人意,他難以想象裴沐珩會帶她來,還准許她給自己看診,顧不上多想,許容艱難抖著膝蓋,試圖給徐雲棲磕頭,
“豈可勞動郡王妃”
裴沐珩恐許容看輕了徐雲棲,又補充一句,
“她是荀閣老的嫡長女。”
這下許容什麼話都不敢說了,為難地望著徐雲棲,“這這.”
徐雲棲笑道,“你在我面前便是病患,此刻我也只是你的大夫。”
這話像是在安撫許容,也像是說給裴沐珩聽。裴沐珩能主動帶她出京看診,已是莫大的進步,不指望他一夜之間全盤接受。
不等許容反應便問,“傷在何處?”
許容指了指腰側,“這兒被人捅了一刀。”
徐雲棲頷首,她已發覺那一處綁帶滲出血色,
到了看診之時,病人的命最重要,她可顧不上裴沐珩。
“你躺好不動,我來看傷口。”
徐雲棲拿著剪刀將那一處衣裳給剪開,露出一片白色綁帶,又一一將之剪破清除乾淨,露出傷口本來的模樣,傷口依舊泛紅泛紫,儼然有化膿的跡象。
徐雲棲仔細觀察一陣,蹙眉道,“傷及腰腎,且傷口處理不好,以至遲遲不見癒合。”
立即換來許容的隨侍打下手,先給許容以酒喂服麻沸散,至他昏昏入睡之際,便開始重新給他處理傷口,清除體內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