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週五晚上,譚建華吃完晚飯回宿舍,見徐慶元還維持著半個小時前的姿勢,坐在桌前,望著桌面上的信紙走神。

譚建華走過去一看,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媽媽,見信如晤!”忍不住出聲問道:“徐哥,你給阿姨寫個信,怎麼還下不了筆了?”

徐慶元這時候才知道他回來,放了手裡的筆,整個人往椅背上靠了一下,輕聲道:“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自從去年十月從安市回來後,他和母親之間,再無來信。這次去東北前,理應給母親去封信,但是信紙鋪開,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譚建華以為他是怕母親擔心,笑道:“你就老老實實寫,等阿姨退休了,可以去看你,徐哥,你什麼都不和家裡說,她才更擔心呢!”

徐慶元面上微微笑了一下,帶了兩分自嘲,他想“擔心”這個詞大概不適用於他母親身上。

就聽譚建華又道:“徐哥,還有一週,你就要走了,這週末我請你和你對象吃個飯好不好?你可千萬不準推辭,這事兒L,我都和你說多少次了,你要再不答應,就是瞧不上我,不把我譚建華當朋友!”

徐慶元點頭應了。

譚建華聽他應了下來,笑道:“這才對嘛,就選她們單位旁邊的國營飯店,咱們吃個晚飯,然後再一起坐車回來!”

“好!”

“行,那徐哥你接著寫信,我就不打擾你了。”

徐慶元拿起筆,想了一會,到底是簡單寫了幾句:“我近日將要調至東北,參加分廠建設,新地址將於安頓下來後寄出,”落款“慶元”。

週六下午,徐慶元正準備下班,同事通知他,溫副主任喊他去一趟辦公室。

徐慶元一去,溫鈺就遞給了他一堆材料,“這是我們部門近年來的一些材料,我想你去分廠那邊,可能會用得到。”

徐慶元表達了感謝。

溫鈺見他急著要走的樣子,笑問道:“徐同志這會兒L是急著去見對象嗎?”

“是,約好了今天見面。”

溫鈺試探著問道:“去東北建設分廠的事,徐同志你和對象商量沒?如果家裡有什麼難處,可以和單位裡說,我和領導反應反應,看能不能幫忙解決。”

徐慶元回道:“暫時沒有,感謝溫主任和單位的關懷。”

他一字一句都板正得很,溫鈺想多聊兩句,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就說了句“那預祝徐同志此行順利!”

“謝謝!”

等徐慶元走了,溫鈺不由有些氣餒,腦海裡忽然又想到好友聞慶萱的話,徐慶元對她的印象可不是很好,心裡有些後悔,一開始用錯了法子,導致兩人連朋友都不可能。

**

許小華這時候也從車間裡出來,去工藝科,把今天柑醬的試驗數據交給了鄭楠,鄭楠簡單看了下道:“咱們下週再調試看看能不能把澀味降得更低。”

“好!”

小華見她精

神不是很好,問了句:“楠姐,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

鄭楠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可能是有點。”頓了下,又問道:“章同志好像出院了,他家人來替他請假沒?有說請到哪天沒?”

許小華搖頭,“我今天都在車間裡,還沒回去,應該還沒有吧?”

鄭楠“哦”了一聲,她想去章厲生家看看,但是對方沒邀請,她一個女同志貿然過去,感覺不是很合適,看小華的樣子,似乎還沒想到去探望。

“那週末好好休息一天!”

“好!”眼看著小華就要走了,鄭楠立即站起來喊了聲:“哎,小華!”

小華回頭,就見鄭楠有些緊張地望著她,嘴唇張張合合的,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的樣子,不由笑問道:“怎麼了,楠姐?”

鄭楠到底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小華,明天上午有沒有空,一起去章同志家看看?”又忙補充道:“剛好我家裡還有一些補品,我爸媽都不愛吃。”

她眼裡的著慌,讓許小華都不忍拒絕,笑道“行啊,楠姐,那明天上午八點,我們單位門口集合?”

鄭楠見她應了下來,笑道:“好,那明天見!”

許小華點點頭,她自然是知道,楠姐是想以她為幌子,好正大光明地以“單位”的名義去章厲生家看望。

章同志家裡情況不是很好,她也想著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

眼見她應下後,鄭楠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前後變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小華想,她都看明白鄭楠的心思了,章厲生又是那麼敏銳的一個人,他知不知道呢?

出了單位,小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菜市找蕎蕎。

小華到的時候,蕎蕎正在收拾窗口的瓶瓶罐罐,她幹活向來很細緻,不僅窗口收拾的一塵不染的,就是她手裡的那些瓶瓶罐罐身上也一點醬汁都沒有,看起來很乾淨。

稍微看一眼就知道,蕎蕎很珍惜她的工作。

李蕎蕎轉身,才發現小華來了,愣了一下,“小華,今天怎麼過來了?”忙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你等下,我很快就弄好了。”

小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L,等蕎蕎下班了,就由蕎蕎拉著,去她住處吃飯。

走在路上,蕎蕎才開口問道:“小華,我前兩天聽奶奶說,你可能要去春市學習一年?那……那一年後肯定就能回來吧?”

小華如實道:“蕎蕎,我可能得在那邊待幾年?”至少得到1976年,局勢稍微平穩些。

前後至少十年。

蕎蕎苦笑了一下,“那以後還會回來嗎?”

許小華不答,反問道:“蕎蕎,你……”她想問,蕎蕎要不要和她一塊走?

話到嘴邊,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很滑稽,她是知道京市後面會是風暴的中心,但是蕎蕎不知道,蕎蕎肯定也不會理解她,放著京市的工作不要,跑到春市去。

她可以要求家人陪

著她一起,卻沒法說服蕎蕎。

“蕎蕎,我三十歲之前,肯定會回來的。”

蕎蕎沒有察覺到小華的異樣,點點頭道:“那就好!”自從離開曲水縣許家村後,小華是她唯一的親人,這偌大的京市,除了小華一家,她和誰都沒有什麼瓜葛,那天奶奶說小華要去春市,她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也就是這幾天工作忙,不然早去找小華問了,現在得了小華的準話,心裡稍微定了點,和小華道:“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你還回來,我就有個盼頭。”

這次和先前那次不一樣,她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在勞動大學曲水縣上嶺山分校開山造田、砍伐毛竹的時候,所想的也不過是在曲水縣有個工作,哪怕是臨時工也好。

現在,她在京市東門菜市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沒有勇氣離開這裡,跟小華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分別對於她們,是必然的。

輕聲道:“小華,那以後要多給我寫信。”

小華笑道:“蕎蕎,還早呢!現在也就是有這麼一個機會,等一切落實,可能還要幾個月呢!”

蕎蕎苦笑道:“我這回可不想你那麼順利,巴不得你多留些日子。”

兩個人正聊著,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小華!”

許小華回頭,就看見推著自行車的大伯,旁邊還有一位女同志,和她媽媽年紀差不多大,人看著很和氣。

在外人面前,她並不準備抹大伯的面子,喊了一聲:“大伯!”

許懷安和一旁的童辛楠道:“這是我侄女小華,”又和小華道:“這位是童辛楠同志。”

許小華喊了一聲:“童阿姨好!”聽到姓童,她就知道是先前大伯回來央著奶奶去幫忙做老家的飯菜和幫忙處理其母白事的資料室管理員

童辛楠和許小華握了握手,“小華你好,一直聽你伯伯提到你,我剛還和你伯伯商量著,最近去你家看看你奶奶,沒想到就在這遇到你了。”

許小華道:“您客氣了。”

童辛楠看了眼許懷安,和許小華道:“我和你伯伯買了很多菜,正好遇見你,不然一起上阿姨家吃個飯?”

許小華忙拒絕道:“謝謝童阿姨,我今天和蕎蕎約好了。”

童辛楠也就沒有勉強,兩邊客客氣氣地打了招呼,許懷安才載著童辛楠走了。

兩人一走,蕎蕎就問道:“小華,這位童阿姨,是要成為你伯母了吧?”

許小華望著兩人的背影道:“大概吧!”她倒沒什麼感覺,大概許呦呦可能有點承受不了。

晚上回到家裡,小華就把遇到大伯和童辛楠的事,和大家說了兩句,末了道:“童阿姨人還挺客氣。”

沈鳳儀道:“是挺好,人也很孝順,為了照顧媽媽,一直沒許人家,你大伯要是娶了她,也是福氣。”

沈鳳儀說了這麼兩句,就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問小華道:“明天想吃什麼,奶奶給你做。”

“奶奶,心怡約了我

明天一塊兒L吃飯。”

沈鳳儀道:“那行,回頭再說。”老太太說完,就先回房了。

當著女兒L的面,秦羽也沒多說,等回房了,才和丈夫道:“大哥要結婚,我看媽媽似乎不是很高興?”

許九思道:“媽媽大概不想再操心吧!”

秦羽道:“如果真要結婚,大概是要帶回來給媽媽看看的,我看大約就這一個月左右。”

許九思道:“媽媽私下和我說了,不管如何,大哥是搬出去住了。”這意思就是,即便再婚,也不會讓他回來。

秦羽嘆道:“媽媽這是為了我和小花花呢!”

許九思扶了下眼睛道:“雖然是我哥,但是前頭的事,他確實也有責任,以至於現在媽媽不信任他,這樣的結果,大哥自己也有責任。小羽,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秦羽點點頭,她倒沒什麼負擔,就是怕九思心疼他哥,現在聽他這樣說,對許懷安再婚的事,也就放到一邊了,和他討論起女兒L的生日來。

**

這邊,坐在自行車後的童辛楠由許小華,想到了許呦呦,“懷安,小華看起來真小,沒到二十吧?是不是比呦呦小好些?”

“是,她比呦呦小五歲,今年除夕前一天就是她的生日。”許懷安算了下,再過幾天,小華就19歲了。

童辛楠又笑道:“小華看起來就像是妹妹,憨憨的,呦呦應該像個姐姐?成熟穩重一些?”表兄和表姐都勸她,已經這個年齡了,沒必要再蹉跎,既然已經和懷安基本定下來了,結婚的事,還是早些提上日程比較好。

她這個年紀結婚,考慮的比較多,首先就是懷安母親和女兒L的態度,沈嬸子她接觸過,是一位很和善、講道理的長輩,她心裡真正擔心的是許呦呦的態度。

童辛楠問完,就有些忐忑地等著他的回答,不成想,前頭的人半天沒應聲。

童辛楠心裡有些奇怪,喊了聲:“懷安!”

就聽前頭的人輕聲道:“小華和呦呦的關係不好。”

童辛楠聽出他心情不是很好,沒繼續這個話題,打了哈哈道:“女孩子鬧矛盾是正常的,一家子姐妹,沒有隔夜仇。”

許懷安“嗯”了一聲,他想,小華連他這個大伯都不認,何況是曹雲霞的女兒L呢!

晚上,在飯桌上,童辛楠的姨娘開口道:“懷安,我聽辛楠說,你弟弟常年不在家,最近回來了,那不如明天你帶辛楠去你家坐坐,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要正式見家長的意思,許懷安望向了童辛楠,就聽她道:“懷安,那我倆明天一早去副食品店買些東西,我這是第一回正式拜訪,總不好空手的。”

面對一桌子人的目光,許懷安應了下來。

童辛楠臉上微微綻放了一點笑容。

吃完晚飯,童辛楠送許懷安出門,到了衚衕口,正準備和他道別,就聽許懷安冷不丁地道了一句:“辛楠,我和二弟最近鬧了些矛盾,如果明天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你不

要放在心上。”

童辛楠有些奇怪地問道:“為的什麼事啊?”

“因為……呦呦媽媽,曾經傷害過小華,所以我們兩家就有些不愉快。”這話有些難以啟口,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但凡想和童辛楠往下走,就不能再瞞著。

在童辛楠的一句句追問下,許懷安把兩家的矛盾大概說了下。

童辛楠聽完,沉默了好一會道:“懷安,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選了呦呦這個女兒L,就等於放棄了母親、弟弟和侄女。”

許懷安點頭,“是!”

童辛楠嘆道:“你真是糊塗!呦呦已經成年,已經可以自立了,嬸子卻已年老,還有多少日子,正是你該盡孝的時候,而且小華,她受了那麼多苦,乍一回來,難道你們作為至親,不應該彌補她嗎?”

又補充道:“她五歲走失,她的長輩都是負有責任的,更何況你這一房還擔了重大幹系。”

已經是下半月,夜空上只掛著一輪淡淡的月牙,衚衕裡有零星的燈火透過窗戶漏出來,勉強可看得清路,許懷安的臉熱得滾燙,這是家人以外,第一回有人指責他。

他不可否認,辛楠說的都是對的,一顆心像遭了許多螞蟻啃噬,內中滋味,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已近五十,童辛楠也不想多說,免得讓他難堪,輕聲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記得來接我。”

“好!”

童辛楠目送著許懷安騎著自行車走了,才往回走,壓根沒有料到他會因心裡負累太重,血壓升高,倒在了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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