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秋風 作品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個半字

  嚴喜跟著嚴嵩一路奔波,風餐露宿,痛苦至極,他知道嚴嵩的名聲不太好,但沒想到差到這個地步。

  自古權臣眾多,下崗後如此招人恨的卻很少,想來這都是嚴世藩造的孽,子債父償,也是天經地義。

  無奈之下,嚴嵩想到最後一招,來到宗族祠堂,要求見族長,希望族長能給自己找個容身之所。

  族長一見嚴嵩,撲通一聲直接跪倒。嚴嵩滿意地微笑點頭,並看向板著臉的嚴喜:如何,老夫的面子還是有的吧?

  還沒等嚴喜鬆一口氣呢,族長已經開口了:“嚴嵩啊,你回來幹什麼呀?

  嚴世藩犯了謀逆大罪,咱們宗族連夜開大會,已經把你們一家除籍了!”

  嚴嵩大怒:“放肆,你說除籍就除籍嗎?祖宗在上……”

  族長打斷他:“你是我祖宗都行,只求你別和我們扯上一點關係!

  誰知道那天萬歲又想起這事兒來,來個株連九族啊!你要是還知道祖宗在上,就請你趕緊走吧!”

  嚴嵩老淚縱橫,自己發達之後,給宗族多少照顧?多少宗族子弟都是通過他讀書科考,登上仕途的?

  如今自己一朝獲罪,竟落到如此田地,當真是讓人心寒齒冷啊。他轉過身,搖搖晃晃地離去,嚴喜緊跟其後。

  族長爬起來,看著嚴嵩的背影,忽然喊了一聲。

  “嚴……嚴大人,不是我忘恩負義,不記得你對宗族的好啊。

  我一身擔著宗族幾百人的身家性命啊!我不能愧對祖宗啊!這祠堂是不敢留你的。

  當年夏言被抄家滅門後,咱們族裡有老人說,大家都是江西人,冤家宜解不宜結,偷偷讓道士在西邊野地裡建了個解怨墓。

  你若無處可去,那個墓旁邊有間小屋,是族裡逢年過節派人去掃墓時的臨時住所。我可以偷偷派人給你送些糧米。”

  嚴嵩身形頓了頓,腳步不停,踉蹌著離去,嚴喜緊緊跟上,扶著嚴嵩,一路向西。

  解怨墓很小,因為裡面埋的只是夏言和嚴嵩當年的往來書信而已。

  當年夏言看重嚴嵩才學,又是江西老鄉,一力提拔嚴嵩,兩人亦師亦友,也曾把酒言歡,彼此欣賞。

  墓舍就在解怨墓的旁邊,只有一間屋子,裡面有個磚泥砌成的火爐,火爐上面有口鐵鍋,旁邊堆著一些柴薪。

  木床上放著一床絮被,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門窗破舊,風颳過時發出嗚嗚的聲響,在這曠野之中,格外淒涼。

  好在一路走來,時間已是初夏,屋內倒也不再寒冷。嚴喜將身上攜帶的米糧生火做飯後,兩人胡亂吃了一口,帶著四處奔波的疲憊與沮喪,躺下睡覺了。

  只有一張床,一床被褥,自然是嚴嵩來睡。嚴喜從柴草堆裡找到一些稻草,鋪在地上,將就著睡下了。

  半夜時分,嚴喜睜開眼睛,再也睡不著了。他本非宗族中人,是嚴嵩從人市上買回去的僕從,是簽了死契的。

  嚴嵩對他很信重,一步步提拔他當了管家,讓他成了真真正正京城裡的大人物,連四五品官員都不放在眼裡的大人物。

  嚴府被抄後,他確實是真心實意追隨嚴嵩的,只是那時,他從沒想過當一個忠僕的代價會這麼大。

  他才四十多歲啊,不像嚴嵩,已經土埋到嗓子眼了,有今天沒明天的。這樣的日子,他如何過得下去?

  何況誰知道皇帝何時會想起這事兒來,忽然翻臉,到時自己在嚴嵩身邊,搞不好就是要陪葬的。

  嚴喜悄悄爬起來,來到嚴嵩的床前。嚴嵩實在是累壞了,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嚴喜將手輕輕伸入嚴嵩的懷裡,摸到了嚴嵩藏在身上的金子和銀票。

  嚴嵩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聽起來像是“東樓”,又像是“夫人”,嚴喜停了片刻,繼續把手掏出來,躡手躡腳地向外走去。

  嚴嵩忽然喊了一聲:“嚴喜!”

  嚴喜全身僵硬地站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然後聽見嚴嵩含糊地說了聲:“東樓那院裡你看著點,別讓他胡鬧得太厲害。”

  鼾聲再次響起,嚴喜轉過身來,將手裡的五錠金子拿出兩錠來,輕輕放在嚴嵩的枕邊,跪在地上輕輕磕了三個頭,轉身離去了。

  趁著夜色,嚴喜在狂野裡一路奔跑,一直跑到東方發白才停下腳步,摸著懷裡的大筆財富,激動地衝著官道走去。

  搭個馬車,遠遠地離開這裡,離開江西,隱姓埋名地過下半輩子的小日子去!

  背心一涼,一陣劇痛,嚴喜不可思議地回過頭,看見臉上蒙著黑布的襲擊者,上氣不接下氣地咒罵著。

  “媽的,跑得倒是夠快的,害老子追了整整一晚上。老子跟了嚴嵩這麼久,就是等一個下手不傷人的機會。

  你他媽的倒近水樓臺先得月了,也好,老子黑吃黑,你又不是嚴嵩,宰了你也沒人會追查!”

  嚴喜被那盜賊拖拽著兩腿,扔下山崖的一瞬間,忽然想起來蕭風的話,大喊一聲,遺言在山谷中迴盪。

  “真他媽的準啊!”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嚴嵩在墓舍裡已經過了多半年的時間。世間的一切大事都與他無關,也沒人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