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庭 作品

211.第211章 杜甫瘦了

李長安在一個時辰之後就知道了李林甫的死訊。

她心裡沒什麼感覺。

她對李林甫動過手, 那是為了百姓,她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奸臣就是禍害。她也和李林甫結過盟, 那是一場權力的交易, 不牽扯一絲一毫的真情實感。

李林甫一定也在背後查過她, 可能也曾經想給她添點麻煩, 可不知道為何最終還是沒動手, 或許是沒來得及,也或許是有更要緊的敵人。

所以李長安回到長安城以後也沒有特意去見李林甫一面。本來李長安是想著從李林甫留下的黨羽裡面挑挑揀揀,看看能不能挑出一些值得她發出跳槽邀請的人才。

結果不盡如她意。

能跟李林甫混這麼多年的人, 跟他都是一丘之貉, 加上李林甫從楊國忠背叛他之後就又加大了黨羽篩選力度, 總歸他的黨羽裡面沒有一個值得李長安發出跳槽邀請的人才。

偶爾有幾個能力看著還可以, 但是都有欺壓百姓無故害人性命的前科, 在李長安看來個個死有餘辜。

李隆基的朝廷已經成了這世間最骯髒的大泥潭,有能力的正直官員大多都被排擠到了地方, 剩下的官員要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和姦臣同流合汙混日子的官員,要麼就是依附李林甫或者楊國忠的奸佞,李林甫容不下正義,楊國忠也容不下正義, 就連李隆基也容不下敢直言勸諫的正義之臣。

李隆基也很快就收到了李林甫的死訊。

他愣了愣, 盯著面前赤黃色的紗簾,不知在想什麼。

嘆息、哀傷、悲切……最後定格在了恐懼上。

李隆基害怕了, 他怕自己也快要死了。李林甫和他年紀差不多,平日也是養尊處優,怎麼忽然就死了呢?

一場病就能把位高權重的右相拖死。

捫心自問,到了右相這個地位, 李林甫能掌握的東西已經和他差不多了,他能享受的靈藥,李林甫也不是尋不到,他能找到的大夫,李林甫也能找到,可百年的靈芝千年的人參當飯吃著也沒能治好李林甫的病。

李林甫還是死了。

李隆基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因為一場莫須有的病症便病死,就覺得畏懼。昔日他面對自己的祖母,也是這般畏懼,可自從則天皇帝退位以後,李隆基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過這樣的畏懼了。如今面對擺在眼前的死亡,李隆基又有了這樣的畏懼。

他得養尊處優,好好享受,萬萬不能再操勞國事了,李林甫這個病說不準就是累出來的。

李隆基猛然回過神,立刻吩咐:“派人快馬加鞭去把楊國忠叫回來,速去。”

頓了頓,又嘆息一聲道:“林甫為朕,為大唐嘔心瀝血數十年,追贈太尉、揚州大都督,加班劍武士、西園秘器吧。”

到底君臣一場,他也該給為他盡心竭力大半生的老臣一個體面。

第二日,李林甫病故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長安城。

李長安也來了李府,卻沒有入內,只是站在不遠處看著披麻戴孝的李林甫後人各個面帶悲切進進出出。

李府內的哭聲震天,李長安看到了李騰空,她也穿著一身麻衣,短短數日,李騰空又瘦了一圈,背薄的像一張紙。

今早下了一場細密的秋雨,如今雨停了,在日光下青石板升騰起陣陣霧氣,這條無名小街像一條涇渭分明的分割線。

街西是李林甫的宅院,白布黑紗,來來往往的孝子賢孫各個披麻戴孝,哭的肝腸寸斷。

街東則是成行的煙柳,柳下已經站了許多人。李長安看到了韋柔和李明錦,她們和一個面帶白紗的白衣女子站在一起。

李長安走到了李明錦身邊,走進了李長安才看清這個女子身上穿的不是白裙,而是麻衣,披麻戴孝。

李明錦扯著李長安往一邊走了幾步,避開了韋柔和麻衣女子,才壓低聲音解釋。

“這是杜二孃。”

李長安知道了這是誰。先前的太子良娣,幾年前王忠嗣案聲勢浩大,李林甫為了攀扯上太子李亨,順勢誣告光祿大夫杜如鄰謀逆,杜如鄰正是太子良娣的父親,李亨為了避禍,立刻和杜二孃和離撇清了自己。

李亨避開了一劫,杜二孃的父母、胞姐胞弟,一日盡數橫死大理寺獄中。

如今算起來她還未出孝期。

過了一陣,李長安又看到了杜甫。

身著粗布衣的杜甫夾雜在一群同樣鬱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之中,面上難得浮現了幾分喜色,他手裡提著酒囊,身上的衣服都洗出了線頭,面上卻依然不卑不亢。

“奸賊終於死了,野無遺賢,害的咱們有志……”

“便佞陰柔,哥奴好死!”

這群落魄文人各個拍手稱快,談笑之間只有痛快。他們幾乎都是留滯長安城考科舉的落榜文人,有些如杜甫一般,不甘心回鄉,選擇留在長安城內找機會,有些則是科舉落榜後連回鄉的路錢都湊不出來,只能被迫留在長安城。

這些落魄文人,本就是平日罵奸佞的主力,如今奸臣之首李林甫死了,他們只恨不得能多生出一雙手來拍手稱快。

這群落魄文人對著李林甫府的大門指指點點一陣,腰間繫著的酒囊破舊絲毫不影響他們高聲議論國事。

忽然有人提議遇此喜事當浮一大白,於是這群人便一拍即合,三五成群往南去了,應當是去尋酒肆了。

還有很多輛馬車來來往往,李林甫為了方便他辦公,府邸位置靠近眾多官署,不少先前曾被他打壓過的官員也都坐著馬車過來幸災樂禍一番。

李長安還看到了太子李亨,他騎著馬在街角站了許久,嘴角幾乎要揚到了天上,他也看到了韋柔和杜二孃,卻不好意思上前搭話。韋柔和杜二孃自然也看到了李亨,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過了一會,李長安轉身離開了此處。

日頭徹底出來了,青石板上那些殘餘的雨水也已經被日光曬作了霧氣,隱沒不見。

酒肆中熱鬧非凡,觥籌交錯。

東市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幾乎處處都在談論著李林甫的死,時不時就會從一處傳來笑聲,而後引起連片的笑聲。

往日不敢說的話如今都敢說了,李長安一路上聽了滿耳朵的國事,關於李林甫多麼罪無可恕,長安城的百姓過得多麼糟糕。

更多的則是討論誰會被任為新相。

這些讀書人實際上對朝堂上的事情知曉不多,他們口中翻來覆去提的那幾個名字也都只是在文壇略有名聲,在朝堂上卻沒什麼權勢的大臣。

李長安走到了自家酒樓中,也不要單間,只要了一壺茶水,坐在靠窗的地方慢慢品茶,看著樓下行人絡繹不絕,聽著耳邊連綿不絕的罵聲。

李林甫活著的時候,可聽不到這麼多人肆無忌憚痛罵李林甫,談論韋堅案、杜如鄰案、楊慎……

茶水還沒有飲完半壺,李長安便看到了熟人,她輕輕掏出一個銅板,兩指微微一彈,銅板不偏不倚砸到了樓下一人肩膀上。

杜甫肩膀一沉,下意識仰頭望去。

“子美,上來!”杜甫看到了李長安在二樓衝他招手,無奈一笑,彎腰撿起了銅板,走入酒樓,尋到李長安,坐在了她對面位子。

杜甫把銅板往桌上一擱,笑道:“二十九娘好準頭。”

“哈哈哈,我可是有一手百步穿楊的好箭術。”李長安招手讓跑堂給杜甫拿一罈好酒,眨了眨眼,“倘若子美有興趣,不妨隨我到我府中一觀我的箭術?”

杜甫打趣道:“觀箭是託辭,我看二十九娘分明是又饞我的詩了,想尋個由頭再賺我一首詩吧。”

李長安理直氣壯道:“子美之詩,天下誰不愛之?”

聞言杜甫又臉紅了,他揮揮手:“我的詩比起太白兄不值一提,沒多少人愛讀,也就二十九娘覺得好罷了。”

“我老師也覺得好。”李長安嘀咕。

杜甫想了想對他極盡誇讚之詞的沈初,耳根都紅透了,尤其是沈初和李長安還不同,李長安只是想讓他贈詩,沈初不一樣。沈初一本正經賞析他的詩,比他自己都關心他的詩是怎麼寫出來的,在什麼地方寫出來的,有沒有什麼暗示……還總寫信對他一通誇讚。

更是給他安了一堆頭銜,什麼開百代詩風,必將開宗立派……杜甫讀了那些信都臉紅。

“唉,你和成璋真是一脈相承。”杜甫思及李長安和沈初對他的推崇,便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二人說話間,李長安又要了一桌子好菜,正試圖把一整個羊腿往杜甫碗裡塞。

“多吃點,你看你都瘦脫相了。”李長安把杜甫面前那盤青菜端到自己面前,把自己面前的肘子端到了杜甫面前,催促杜甫多吃點肉。

李長安在長安城郊外開了幾個養豬場,專門供應長安城內她名下的酒樓飯館。大唐的家豬品種雖然還沒有改進過,可出肉率也比羊高,閹了以後還沒有羶味。

杜甫摸摸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實在算不上瘦弱,可似乎李長安有特殊的要求標準一樣,每次和他見面都要給他投餵一堆飯,還總是勸他要看開點心情好一點,沒錢了就寫詩賣錢,她就很樂意高價收詩。

彷彿他在李長安眼裡就是一個瘦削病弱、窮困潦倒,還總是滿腹憂愁的老人一樣。

吃完了飯,杜甫便要辭行,他今日的心情很好,下午還約了其他人聚會。

“如今李林甫死了,朝堂風氣必然會改變,我也可再參加科舉了。”杜甫臨走之前笑著對李長安說。

他在長安城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要出頭了。

不僅是杜甫,長安城內的大部分人都覺得李林甫死了,朝政便能清明。

楊國忠一路拖拖拉拉,恨不得日行三里,還總找理由賴在驛館不動彈,不是頭疼就是腦熱,李隆基派出去的宦官快馬加鞭一日不到就趕上了已經出城數日的楊國忠。

“右相病逝,陛下傳令命楊節度速速回朝。”

宦官妙手神醫,一句話就治好了楊國忠疼了三天的頭,楊國忠立刻從床榻上跳起來,眉飛色舞。

“哈哈哈,那個老東西終於死了。”楊國忠在屋內轉了幾圈,花了半個時辰才壓制住興奮,來回踱步。

李林甫死了,終於到他報仇的時候了!

這段時間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怎麼收拾李林甫的黨羽,楊國忠早就有了主意。

“李林甫啊李林甫,還得謝謝你教了我那麼多東西。”楊國忠喃喃自語。

“來人,來人,把筆墨拿出來,我要寫信!”楊國忠大喊著,急不可耐。

他要誣告李林甫造反,李林甫這麼多年打壓政敵,最有用的法子就是誣告政敵造反,一告一個準,自己現在跟著李林甫,可是也學了幾手這個好法子。

如今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楊國忠狂喜著,回想當初李林甫是怎麼誣告旁人造反。

得結交邊將,還得同黨“棄暗投明”揭發這才可信……是了,安祿山就不錯,安祿山和李林甫一向親近,倘若安祿山作證李林甫謀逆,陛下必然會相信。

得寫信給安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