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第219章

正月末, 天氣依然寒冷,北風吹著長安城。去歲雨水少,從南到北的糧食都歉收, 長安城內的糧價也越來越高,賦稅收的更重了,縱然是天下間最富裕的長安城,百姓日子也不好過, 於是都不出門,只窩在家裡節省力氣。

 

李家五十餘口被盡數流放,一眾人被衙役押著從明德門出了長安,往南走了十幾里路。

 

一路上盡是嚎哭聲,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流放嶺南。

 

這些李家子孫平日都是養尊處優之輩, 嶺南遠在數千裡之外,只靠一雙腳如何走的過去。

 

李岫被壓在最前頭,他嘴唇乾枯破裂,眼神裡毫無神采, 只是被衙役驅趕著踉蹌往前走罷了。

 

他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知道自己等人莫說去不了嶺南了,恐怕連關中都出不去。

 

可李岫沒有心思在意那些事情了,他這些日子以來, 只要一閉上眼睛, 眼前就會浮現他阿爺那具被剝光了隨意丟棄在地上任人羞辱的屍體。

 

李岫無數次咒罵楊國忠,咒罵李亨,咒罵安祿山,甚至咒罵那高高在上又翻臉無情的天子李隆基,可他最恨的還是自己, 他恨自己太過沒用,沒用到連父親的遺體都保不住。

 

出了長安,道路兩邊的樹木越發鬱鬱蔥蔥,腳下的道路越發崎嶇不平,忽然,隊伍停下了。

 

“李岫。”一個衙役走過來抬手托起了李岫的下巴,仔細看著他的臉。

 

“你叫李岫?”衙役問。

 

李岫無神點點頭,心中想著應當也到了時候了。

 

不知道這人是楊國忠派來的還是李亨派來的,點他的名字,應當就是要殺了他了吧。

 

“帶走。”衙役確認了身份,沒有殺了他,而是推著李岫到了另外一邊,又從一眾李家人中點了幾個人,大部分都是半大的少年,都一併從隊伍裡推了出來。

 

李岫這群人被帶離了隊伍,又走了幾里路,停在了一處空地前。

 

“公主,人都在這兒了。”

 

李岫聽到了衙役的話,猛然抬頭。

 

一道身穿玄金胡服的身影站在樹下,聽到衙役稟告,那人踩著枯枝往這邊走來。

 

枯枝敗葉咔嚓咔嚓被踩碎,李岫的心也隨著腳步聲跳動。

 

那是壽安公主,李岫曾在李騰空身邊見過她。

 

李長安走到李岫身邊,看了一眼他,從腰間門解下來一塊玉佩扔向李岫。

 

“你父親生前我和他做了一筆交易,我答應他保你李家一絲血脈,我遵守約定。”

 

李岫嘴唇哆嗦著握緊了李長安丟入他懷中的那塊玉佩。

 

這塊玉佩是他阿爺在他眼前從身上摘下來交到他手中,他又派人送給壽安公主的信物,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手中。

 

李岫露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公主……”

 

到頭來,他阿爺幫扶過的那麼多人都袖手旁觀,只有壽安公主冒著得罪宰相和太子的巨大風險守諾幫了他。

 

安祿山受了他阿爺那麼多恩惠,卻反過來汙衊他阿爺。

 

“交易到此結束了。”李長安冷靜道,“你家罪有應得,我只負責找幾個還算清白的人救下,往後你們要去哪都與我無關。”

 

潛意思就是說讓李岫不用再求她了,剩下那些人無論是被李林甫昔日仇人排出的刺客半路劫殺,還是病死累死在半道,或者運氣好活著到了嶺南,只看他們自己的運氣,與她無關。

 

她頓了頓,“李騰空一會過來。”

 

聽到李長安前半句話,李岫面露苦澀,卻也知道自家作惡無數,實在是罪有應得。

 

當年阿爺權勢鼎盛之時,他便擔心盈滿為患,隨父遊園時候遇到役夫,指著役夫勸告阿爺倘若再不收手,日後禍事臨頭,李家人恐怕想做役夫討活都不能。

 

奈何他阿爺利慾薰心加上形勢所逼,終究還是一步步把李家送上了死路。

 

聽到李騰空過來,李岫才激動起來。

 

那日他被金吾衛帶走,阿爺的屍體被隨意拋擲在地,李岫只擔心無人為父親收斂屍首,如今得知李騰空還好好的,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歹李家子女中還有一個爭氣的李騰空,能讓父親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