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七月初一,安祿山自范陽起兵,以高尚、嚴莊為謀主,命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守范陽,平盧節度副使呂知誨守平盧,自己則為主帥,從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部中抽調猛士數萬人,並平盧、范陽二軍共十五萬人,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

安祿山早就準備了許多年造反,策略也是早就制定好了。

他知道自己畢竟是胡人出身,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他一開始起兵目標就非常明確——拿下長安。

都城對國家的意義不言而喻,誰佔據都城便佔據大義。

甚至前面都有了成功例子,大唐開國皇帝高祖李淵就是一起兵就直奔長安,拿下了長安城之後立刻登基稱帝,然後派兵討伐其他藩王就成了“討逆”,最後隋末那些藩王也果然被大唐一一平定。

安祿山覺得這個方法就很好,他是胡人,可大唐皇室也有胡人血統啊,四捨五入差不多。李淵起兵那時候是佔北而望南,他現在起兵也是南下,佔據北方往南打,形勢也一樣。甚至李淵起兵那時候他還沒有十五萬大軍,自己手裡可是實實在在有十五萬精銳士卒,這麼一對比,李淵都能建立大唐,他憑啥不行?

為了確保穩妥,安祿山便將手下的軍隊分出一股,由手下大將牛庭玠領兵一萬往西南方向的太原去先行試探一下。

畢竟他就是照著李淵劇本造反,李淵打下長安所走的路線就是太原-潼關-長安,安祿山當然願意走這條路。前人走過的路總比沒走過的路要安穩。只是安祿山也是將領,知曉戰局時機不同不能一概而論,覺得太原是李唐龍興之地,防守必定周密,所以才只是派人試探。

他自己則帶著大軍走了另外一條他認為防守可能會略鬆懈的南下之路,范陽-常山-鄴城-陳留-洛陽-潼關-長安,路途是遠些,但是這條路線上守衛應當沒有太原那麼嚴密。

只是雖然不停給自己打氣,可安祿山還十分不安,他覺得自己準備不充分,大唐那麼強大,他只不過能操縱兩鎮,能是大唐的對手嗎。

雖說他覺得李隆基老糊塗了,可大唐人才濟濟,萬一有什麼猛人忽然跳出來怎麼辦?

不過這個擔心從安祿山大軍遇到第一個州郡,郡守望風而降之後就消失了。

安祿山這一路上就沒有打多少仗,他本來已經做好了一路打過去的準備了,結果沿途所經州縣居然都望風而降,一場正經戰鬥都沒遇到就走完一半路了。

安祿山樂了,當下就又分了五萬大軍出去,命史思明領五萬軍與牛庭玠併到一處去攻打太原。

嘿,原來大唐內部軍隊這麼弱啊。到了此時安祿山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早兩年造反,他現在身體大不如前,就算打下了天下估計也沒幾年能享受了,早知道大唐如此外強中乾,他早就該造反啊,還能多享受幾年。

七月初五,太原八百里加急稟告安祿山謀反。

消息送到楊國忠府上之時,天色未明,楊國忠還在沉睡之中,他被傳信的信使吵醒,面色黑沉披著外袍從內室走出。

“什麼大事還要打擾本相安寢……”

楊國忠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拆開了密信, 在看清信上白紙黑字寫著的消息後, 楊國忠的視線緊緊釘在了手中信紙上。

安祿山造反這個消息瞬間佔據了楊國忠整個大腦,睡到一半被喊起來不甚清醒的腦子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陷入了更深的糊塗。

安祿山真反了?他憑什麼敢造反?

大唐兵強馬壯、國力強盛,安祿山怎麼敢反?

片刻後,楊國忠深吸一口氣面上卻浮現了喜色。

他在廳內踱步幾圈,嘴角高高揚起。

好好好,他本來還在氣惱他狀告安祿山聖人卻反過來訓斥他,正在煩惱怎麼找出更真憑實據的證據讓聖人相信安祿山謀反,好趁機除掉安祿山呢,安祿山這雜胡便坐實了謀反的罪名。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便容不得聖人不信了。

“來人,替本相更衣,速速備車,本相要去拜見聖人。”楊國忠高喊。

待到楊國忠梳洗完趕到興慶宮時,天色方才微微亮起,楊國忠又在宮門外等了兩刻鐘,才等到宮門開啟。

“說吧,有什麼要緊事這麼早來打擾朕。”李隆基坐在榻上身上披著一襲道袍閉著眼,身後的高力士拿著一柄木梳替他細細梳理著灰白的長髮,顯得頗為仙風道骨。

“陛下,安祿山反了!”楊國忠一句話便讓李隆基睜開了眼睛。

李隆基的視線如利箭一般掠過楊國忠:“不可汙衊胡兒,朕知曉你與他之間素來有齷齪,可謀逆事關天下,不容你拿來當做爭權奪利的名頭。”

“這是太原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奏報。”楊國忠將手中密信呈給李隆基,高力士快步將密信轉交到李隆基手中。

李隆基盯著密信一字一句仔細看了許久,面上方才浮現了將信將疑的神色。

莫非安祿山真反了?

可安祿山為何要造反?自己對他信任有加,給他高官厚祿,他和太子李亨關係也不好,還是個胡人,四面皆敵,唯有自己才是他的依靠,他應當對自己忠心耿耿,扒著自己不放才對啊。

李隆基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安祿山固然受他重用,節度兩鎮,可范陽平盧也只是大唐一隅之地,安祿山怎麼敢憑藉范陽平盧兩地便和整個大唐叫囂?

他活膩了想要找死嗎?

李隆基想破腦袋都沒有想到安陸山為什麼要造反,他思索片刻依然覺得楊國忠誣賴安祿山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人沒法想明白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在李隆基的認知中根本不存在其他人敢造他反的可能。從小到大,李隆基面對的敵人全都是他的親戚——祖母、表姐、姑母、兒子、女兒。

他的臣子造反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勾結了他的親戚們想要發動政變,篡奪他的皇位。

這也是李隆基為何會信任安祿山的緣故,安祿山和太子的關係不好,和他另一個野心勃勃女兒的關係也不好。

安祿山只對他忠誠。

李隆基緊蹙著眉,長呼一口氣,沒有搭理楊國忠,而是直接看向了高力士:“高力士,你去內侍省派人立刻快馬加鞭去打探消息。朕要知道安祿山到底有沒有反!”

七月初七。

內侍省宦官來稟安祿山造反,朝野震驚。

李隆基氣的目睜欲裂,直接破口大罵:“雜胡安敢謀逆!”

他此刻心中滿是被背叛的憤怒,李隆基回想自己往日對安祿山的種種信任,只覺得彷彿被安祿山當面扇了一巴掌一樣,臉皮火辣辣的疼。

“殺了他,朕要殺了他!”李隆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憤怒萬分。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背叛。

楊國忠連忙安慰:“陛下息怒。狼子野心者只有安祿山一人罷了,河北將士對陛下依然忠心耿耿,想必只要陛下下令,不出十日我大唐的忠臣良將便能將安祿山的頭顱帶回長安寬慰陛下。”

李隆基胸膛劇烈起伏,小拇指都被氣得發抖。

他的憤怒不是來自於安祿山造反,而是來自於自己被欺騙了。

安祿山竟敢矇騙他,他竟然被安祿山一個雜胡騙了這麼多年,認為他老實忠誠……他當了數十年的帝王,從未有人敢欺騙他。

更可氣的是安祿山還成功騙了他!

“傳張介然、封常清來見朕!”李隆基沉聲下令。

安西節度使封常清正巧回長安述職,張介然則是衛尉卿,也曾在邊關帶過兵。

封常清與張介然急匆匆趕到興慶宮,李隆基劈頭蓋臉下達了指令。

“張介然,朕命你速去陳留,設河南節度使,由你擔任河南節度使,指揮陳留等一十三郡兵馬抵禦逆賊。”

“封常清,你立刻前往洛陽募兵,洛陽府庫任你取用,務必將安祿山此逆賊的頭顱帶回來見朕!”

李隆基咬牙切齒命令,其中夾雜著惱羞成怒的意味。

沒有恐慌。

包括封常清,就連熟悉西北軍務的封常清也不認為安祿山能以一隅之地對抗一國。

得了命令立刻往洛陽城去的封常清一邊在心裡籌劃要如何募兵,一邊在心裡思索募到大軍以後要如何取安祿山項上人頭。

日夜兼程,封常清很快便看到了洛陽城的城牆。

“……這是洛陽嗎?”封常清仰頭看著高聳的城牆,目瞪口呆。

安西都護府在長安西北方,他到長安述職不用途經洛陽,所以封常清已經很多年沒有到過洛陽城了。

“洛陽城的城牆怎麼比潼關城牆還高?”封常清嘀咕一聲,卻也沒有多想,反正既然洛陽能修這麼高的城牆那必定已經得到了朝廷允許。

只是很快封常清就遇到了問題——洛陽府府門緊閉,他進不去洛陽官邸。

“我是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奉陛下之名討伐逆賊。”封常清站在牆外喊。

過了好一陣,朱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擠出來一個腦袋,看著他質問道:“你是奉哪個陛下之命?”

封常清:“……”

國無二主,大唐還有第二個陛下嗎?

“誰知道你是不是奸細。”嚴武嘀咕一聲,看著封常清和幾個隨從不情不願打開了府門。

封常清面上已經帶上了怒色,步履匆匆走入洛陽府,開口便質問:“東都尹在何處?”

“我爹年紀大了,現在已經不管事兒了,你要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和政郡主。”嚴武掏掏耳朵桀驁道。

嚴武,嚴挺之的兒子。

“本將為募兵平叛而來,乃是領了皇命前來募軍,爾等竟如此無禮,速速帶本將去見東都尹。”封常清沉著臉呵斥。

嚴武不屑撇撇嘴,心想你奉陛下之命就奉錯了,我脾氣好還搭理你兩句,要真見了我爹你就等著他抽你吧。

卻也把封常清帶到了嚴挺之面前。

嚴挺之已經八十歲了,老態龍鍾,身體雖然還康健,但是也已經不管事了,聽到封常清的來意後,嚴挺之眯著一雙渾濁的老眼。

“嗯,募兵抗敵,的確該募兵。那封將軍就在洛陽募兵吧,嚴武,你把二號簿冊呈給封將軍看,好叫封將軍知道咱們洛陽庫裡有多少東西。”

“阿爺?”嚴武有些詫異。

二號簿冊上記得是洛陽庫房“應該”有的東西,和真實庫存比起來九牛一毛,可既然在洛陽,那就是壽安公主的東西,憑什麼給朝廷啊。

嚴挺之瞪了他一眼:“還不快去。”

反正等這傢伙一募兵就知道在洛陽城到底哪個“陛下”說了才算了。

拿著李隆基的聖旨來募兵?哼,別說人了,這傢伙能招募到一條狗都算這些年洛陽文化宣傳不到位。

先糊弄這傢伙幾天,省得長安城那邊還要再派其他傢伙來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