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錦 作品

第493章 絕不卑劣

侯準正坐在客堂裡飲茶。

長門的茶很香,是別處沒有的味道,每次來他都忍不住貪杯,有時候也會帶一些茶走。

他正怡然自得,聽到腳步聲下意識站了起來,恭順相迎。

“王妃。”

他原本是齊軍偏將出身,即使投靠馮蘊,也無須過分的謙卑。

但他情不自禁。

不是因為馮蘊的美貌,或者別的什麼,只因她溫婉的笑容下,總有一種可以照見人心的鋒芒、銳氣,以及篤定一切的自信,讓他心甘情願,唯她馬首是瞻。

“侯將軍久等。”馮蘊大多時候都很隨和,微微一笑。

“我們即刻啟程吧?”

侯準拱手,“是。”

兩個人一同出門。

馮蘊剛上馬車,就見管薇從院子外面進來,一身勁裝,腰懸長劍,颯颯英姿,走上前,便朝馮蘊抱拳行禮。

“屬下正好有事去石觀,盼與娘子同行。”

她已經不再自稱“妾”了。

改成屬下,不以女兒身自憐。

長門的女子,甚至花溪村裡的小娘子們,不知從何時起,都會有意無意地效仿馮蘊……

管薇是效仿得比較徹底的。

馮蘊從車廂裡望出去,笑道:“那你上來吧。”

管薇垂眸道:“我騎馬就好,跟在娘子馬車後護衛。”

馮蘊沒有多說什麼。

管薇熟練地從馬廄牽出一匹黃騮馬,膘肥體健,她上馬的時候,不知是大意了還是走神,腳在馬鐙上踩滑,差點摔倒……

侯準伸手扶她一把。

“小心。”

管薇抬頭,朝他道一聲謝,扶著他的胳膊再次踏了上去。

侯準穩住她,沒有出聲。

管薇也沒有多說什麼。

可馮蘊坐在車廂裡靜靜地看著這二人,總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息……有些不對。

一行人在村口接上任汝德和金戈,從花溪出發,往石觀而去。葛廣、葛義,葉闖和幾個侍衛全程跟在左右,隊伍浩浩蕩蕩,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路上,許多百姓看到馮蘊的馬車,都不禁猜測……

這是雍懷王妃,又要上戰場了?

-

到達石觀,管薇就過來向馮蘊辭別。

馮蘊看她臉頰白裡透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望天。

“也不是很熱啊,你騎馬吹著涼風,怎麼臉紅成這般?”

管薇眼皮一跳,垂下眸子。

“……屬下是有些熱。”

馮蘊問侯準,“侯將軍,你熱嗎?”

侯準低低啊聲,看了管薇一眼,抿唇,“熱。”

馮蘊哦聲笑應,“還沒入夏呢,你們倆就這樣熱了。等到夏日,那你們得熱成什麼樣子?”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那種奇怪的氣息和曖昧氛圍,又來了。

馮蘊打量著,半闔眼睛對管薇道:“我要明後天才回花溪,你辦完事可自行回去,或是到大營來,同我會合。”

管薇應聲,“是。”

她翻身上馬,看侯準一眼,略略點頭。

侯準讓到一側,朝她回禮。

車隊繼續往前走,馮蘊放下簾子便問小滿。

“這幾日,你可有發現管姬異常?”

小滿下意識地搖搖頭。

等馬車穿過石觀縣城,她這才想到什麼似的,突然開口。

“管姐姐素來不喜針線活,昨日我竟看到她在繡一個荷包……娘子,這算不算異常?”

馮蘊:“算。”

她聲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出了石觀,越往東走,越靠近前線,大家夥兒就越是謹慎。

眾人對視一眼,手默默地扶上腰刀。

馮蘊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葉闖驚喜的大喊。

“是龍驤將軍,是龍驤將軍來了。”

馮蘊拉開簾子,一眼就看到了飛馳而來的人群裡,高大出眾的溫行溯。

他策馬狂奔,速度很快,把一群隨從遠遠地甩在身後。

有日子不見,他好似變了許多,一身戰甲,面色肅冷,幽黑的雙眼望過來,熱烈而沉默。

晃眼間,馮蘊險些以為看到了裴獗……

大兄今日……好似格外不同?

那個上輩子可以和裴獗一決高下的南齊大將軍,又回來了……

少了溫文儒雅,添了一些久經沙場才能歷練出來的冷冽和殺氣,大兄不再是那個謹小慎微的信州守將,而是獨當一面的龍驤將軍了。

還是戰爭才能鍛鍊人……

大兄真的變了。

馮蘊不知這些日子他經歷了什麼。

一時間,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該為戰事帶來的蛻變而難過。

“腰腰——”

溫行溯慢慢勒住馬韁繩走近,聲音裡聽得出喜悅。

葉闖等侍衛候在一側,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阻止。

這是溫行溯的特殊待遇。

儘管裴獗有交代,不許讓任何人靠近馮蘊,但溫行溯可以……

哪怕大王在這裡,也無法改變。

他是王妃最願意親近的人。

就連他對王妃的稱呼,也是獨一無二的……

“大兄。”馮蘊看到溫行溯,也很開心,“你怎麼親自來接我?這麼遠,也不嫌麻煩。”

溫行溯笑道:“你來了,再遠我也要接的。”

馮蘊莞爾。

一瞬間,天地和暖,風都溫柔了。

她問:“今日營裡不忙嗎?”

溫行溯嗯聲,“還行。”

這麼說,馮蘊就明白了。

忙還是忙的,但他抽空來接自己。

這是大兄對她的珍視,是他們兄妹間無可取代的情分。

去大營的路上,馮蘊得以知曉最新的戰局。

這次出征,鄴城軍一反常態的頑強,行軍佈陣也極為周密,幾次進攻不力,便撤下浮橋,開始在河對岸,搶修防禦工事,一副要打長久戰的架勢。

今日天氣晴朗。

入營後,溫行溯帶馮蘊上了河邊坡地,放眼望過去,甚至可以看到鄴城軍的旗幟和成片的營帳。

馮蘊問:“莊賢王還好吧?”

溫行溯並不願意多談這個膽小如鼠的親王。

“還好。”

馮蘊看他一眼,笑開。

她總能從溫行溯的表情察覺到他話裡的真實意思。

“看來他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溫行溯低笑一聲,“麻煩是有,但我不必理他。”

沒有調兵之權的親王,就是一個擺設,徒有尊位罷了。

溫行溯道:“你可要去見他?”

馮蘊搖搖頭,“不必了,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他是親王,她還是攝政王妃呢。

正如馮蘊所言,確實不用專程拜會。

但溫行溯對她的話,還是有些疑惑。

在安渡那麼久,除了他被軟禁在北雍軍大營的時候,她何曾專程到營裡看望?

溫行溯盯著她的眼睛。

“腰腰可是有事?”

馮蘊抿唇一笑,“有。我來幫你解決眼前的大麻煩。”

溫行溯微微一怔,“腰腰是說?”

馮蘊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我明日,準備去會一會鄭壽山。”

任汝德已經給鄭壽山那邊通過氣了。

因此,當溫行溯遣使渡河,說要與對方談判,尋求解決當前危局的辦法,對方便欣然應允。

河對岸的統兵將領是李宗訓的堂姐夫葛培,但身處楚州地界,鄭壽山拿出家當,傾全力相助,還是有話語權的……

雙方約在次日黃昏,通惠河上。

到時候,兩軍代表各自乘船到達江心。

不出意外,鄭壽山會親自前來。

然而,溫行溯對馮蘊前去談判,極是反對。

“又不是我軍無人,怎可讓腰腰冒險?”

馮蘊知道他擔心自己,笑得眉眼彎彎。

“我帶著侍衛,沒事的。”

“不行。”溫行溯態度很堅決,“我去談。你留在營裡等消息。”

“你去不行,辦不成這事。”馮蘊微微眯起眼,勾唇笑道:“非得我親自跟他談不可。”

“可是……”

“大兄。”馮蘊盯著他,微微一笑,“你是主帥,比起我來,你才是不能輕易涉險。你要相信我,可以全須全尾地回來。”

溫行溯並沒有被說服。

但他了解馮蘊,知道再說無益,只得沉默。

有了雙方使者的傳信,通惠河兩岸的氣氛,難得地和緩下來。

打了這麼久,雙方將士都有些疲累了,也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沒有人懷疑這次談判有什麼不對。

大家都期待著,明日雙軍的會晤結果……

-

敖七風塵僕僕地從赤甲軍營地過來,他沒有像溫行溯那般阻止,而是向溫行溯請示。

“主帥,我願與王妃一同前往。”

溫行溯看著他。

成婚後,敖七身上少了許多的少年氣,他變得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有勇有謀,有擔當,但他身上那股子意氣風發的勁兒,沒有變。

對馮蘊,也沒有變。

看到馮蘊,眼裡就會有光……

甚至很難用男女情愛去界定他的感情,就像是純粹的,不加遮掩地欣賞。

“好。”如果馮蘊身邊一定要有人保護,再沒有人比敖七更合適了。

溫行溯道:“陣前談判,言多必失,敖將軍切莫失了分寸。”

敖七抬頭,朝馮蘊看一眼。

“主帥放心,我不多話,我到時候只扮成王妃的侍衛,隨侍身邊。”

馮蘊心裡一窒。

她看過去。

敖七目光定在她臉上,唇角彎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如當初那般。

“我和葉闖配合默契,旁人看不出端倪,也不會壞了王妃的事。”

溫行溯淺眯的眼睛裡,深邃莫名,“好。”

馮蘊唇角動了動,笑笑,沒有說話。

她一直知道敖七對她心存執念,但那是以前。

成婚以後,昔日少年終將成長,將舊事拋在腦後,擁抱下一段春天。

可敖七提出喬裝成她的侍衛同行那一刻,她突然有些隱隱的不安。

尚未入夜,大營裡便開始生火做飯。

今夜沒有戰事,難得的輕鬆,將士們在外面熱烈的討論著,大快朵頤,不時傳出說笑聲……

馮蘊從帳裡望出去。

這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親切,熟悉。

他們不應該犧牲在戰場上……

所以,她要做的事,只要能減少傷亡,就絕不卑劣。

幾個人在營裡用了夜食,溫行溯有事去了中軍賬。

天漸漸黑了,如墨的蒼穹下,火把一簇簇的遊動著,風裡傳來的,是硝煙的味道。

馮蘊尋了個機會,支走旁人,問敖七。

“阿米爾呢?”

她言語溫和,面容帶笑。

很像一個長輩。

敖七笑道:“我正要同舅母說這事。”

他眉頭不經意皺了下,“行軍在外,帶著妻室多有不便,我想讓她去花溪小住些時日,只怕又要叨擾舅母……”

馮蘊微笑,“這有什麼?我自然歡迎,只怕她不肯。”

敖七目光一閃,帶著幾分無奈。

“讓舅母說中了。她確實不很情願,不然,也不會拖到今日……”

說到他的新婦阿米爾,敖七兩道鋒利的眉頭揪到一起,看上去很是為難。

“但我想,舅母會有辦法的,說服她。”

馮蘊笑道:“好,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