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二百一十一章 無尾

夜裡,仁心醫館的大門緊閉。

阿城和苗良方都歸家去了,陸曈在後院收拾好藥材,一回屋,見銀箏坐在燈下,整理新做的針線。

陸曈把燈放下,銀箏抬頭看她,笑道:“葛裁縫鋪子裡新收了幾匹布,立了秋,再過不久就要轉涼了,姑娘得了空尋個時日做兩身新衣。”

陸曈點頭,在她身邊坐下來,想了想,終是問出了口。

“先前杜掌櫃對你……”

銀箏一怔,隨即無奈道:“阿城怎麼什麼都同你說。”

這就算是默認了。

“你拒絕他了?”陸曈問:“你不喜歡杜掌櫃嗎?”

去年初春來的盛京,一晃眼,已是第二年七夕。陸曈不愛問銀箏的私事,自打去翰林醫官院後,對醫館一眾事宜也無暇顧及,於情,她自己尚且懵懂,杜長卿何時喜歡上銀箏,二人之間何時起的暗流,她如今才後知後覺。

“喜不喜歡又如何,”銀箏低頭收著絲線,“我倆不合適。”

“為何不合適?”

收絲線的手一停,銀箏抿了抿唇,望著笸籮裡的碎布頭嘆了一聲。

“杜掌櫃不知我的身份,姑娘難道也不清楚嗎?”她聲音很輕,“我過去什麼樣子,尋常男子見了避之不及。杜掌櫃雖說是有些小缺點,人是好人,有的是好姑娘與他相配,怎麼能同我在一起?”

陸曈道:“我不覺得你身份配不上他。”

銀箏愣了一會兒,感激地衝她笑笑。

“我知道姑娘從沒嫌棄過我,剛才說的話也是真心。可是不一樣。”

陸曈蹙眉:“哪裡不一樣?”

銀箏不說話。

陸曈又道:“就算你現在告訴杜長卿你的過去,他也未必會嫌棄,是你先入為主判定他死刑。”

在仁心醫館待了許久,陸曈自認對杜長卿也有幾分瞭解,杜長卿並非看人擇身份之人,他心腸很好,否則當初也不會答應落魄的苗良方在醫館坐館了。

桌上碎布頭攪成一團,銀箏苦笑一聲。

“姑娘,我不是怕他嫌棄我。你說的對,就算現在杜掌櫃知曉我淪落蘇南花樓,也未必心生輕視。但我怕的,是如今不在乎是真,日後心裡有根刺也是真。”

她搖頭:“我在花樓呆了這麼多年,看多了人心易變之事。萬一日後受不了人後指點呢?萬一後悔了呢?”

“我不想在將來漫長日子裡消磨情意,變成一雙怨偶。也不想賭。就現在這樣,平平靜靜過日子就很好。”

“可是,”陸曈道:“你若真喜歡他,就此錯過,豈不可惜。”

銀箏又笑了。

隨手拿起桌上翻了一半的話本,她道:“姑娘,你看這些風流戲文,個個故事真情,好頭好尾。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圓滿。既然如此,沒結局的事,不如就不要開始。”

“我怕他後悔,所以寧願不開始,姑娘懂嗎?”

陸曈搖頭:“不懂。”

她只為銀箏遺憾。

“不懂就不懂吧。”銀箏笑笑,低頭抱著笸籮站起身,“我倒寧願姑娘一輩子不懂,若有傾心之人,不必顧及所有,圓圓滿滿地在一起。”

她看一眼漸短燈油,“時候不早啦,明日一早要幫苗先生裝藥,姑娘也早些歇息,夜裡書看久了對眼睛不好。”又低聲囑咐幾句,才端著笸籮離開。

銀箏走後,陸曈仍坐在桌前。

夜裡靜靜的,她已簡單梳洗過,打算拆下發髻,換下中衣。

方抬手,指尖撫過髮間時不由一頓。

梳篦精巧,摩挲而過時,有微微凸起的刻紋。

銀箏的話在她耳邊迴響。

沒結局的事,不如就不要開始。

……

又過了幾日,陰氣漸重,凌而為霜,盛京迎來白露。

《本草綱目》上記載:百草頭上秋露,未唏時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輕不飢,肌肉悅澤。

太師府的婢女們一大早等在園中,以盤收取秋露煎水泡茶,宣肺化痰,預防秋燥。

戚清端起桌上茶盞,呷一口新煮的白露茶,茶水甘醇,沖淡近日微微燥意。

太子被禁足了。

在這個節骨眼,在三皇子元堯勢力漸增,戚家連連出事之時,梁明帝此舉無疑落井下石,未曾顧及太師府臉面。

過河拆橋。

老管家捧著件輕紗衣進屋,將紗袍披在戚清身上,近來早晚涼的很,上了年紀之人更應保暖添衣。

戚清攏了一下身上紗袍,老管家立在一邊,躬身道:“老爺,蘇南那邊來消息了。”

前些日子,戚清讓人去蘇南醫行查一個叫陸曈的醫女。

戚清:“如何?”

“蘇南醫行人稱,過去確有一位姓陸的醫女曾在城中行診,只是行蹤不定,偶爾出現。”

戚清一頓。

他道:“常武縣可有消息?”

“回老爺,去常武縣的的人也再度回說,陸家一門盡絕,並無其他在世親眷。”

這已是第二次打聽常武縣陸家消息了。

戚清盯著手中茶盞,沒作聲。

“老爺,可是仍懷疑陸曈系陸家後人?”

管家遲疑,“可這兩處皆無錯漏,時辰年紀也對得上。”

“沒有錯漏,就是最大的疑點。”戚清眯眼,“過於刻意。”

“老爺是想……”

“盯著她,若她真有問題,有此蜉蝣撼樹之心,也算不凡。”

管家不再作聲了。

戚清喝了口茶,頓了頓,問:“少爺近來可有煩鬧?”

“不曾,自上回後,少爺似也知錯,這些日子也不再吵著出府,每日只在府中看書習字,很是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