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年 作品

第 60 章 晚雪

 或許真的是他錯了。

 他曾經在十八歲的時候勇敢了一次,可是卻險些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許久之後,他走出了陸老爺子的病房,眼淚已經在睫稍乾涸。

 病房外只等著花哥。

 花哥看見他,說:“你跟老爺子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你爸把陸濯叫走了,說有話跟他說。還有這個,雖然陸濯沒同意,但我覺得還是應該交給你。”

 那是一個筆記本,上面的筆記清雋冷冽,是江序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在泛黃的紙頁上,一筆一筆地記著賬。

 今天iCu的費用是多少。

 今天拿藥的費用是多少。

 今天江序往家裡添置了什麼東西,金額是多少。

 今天江序又買了什麼過冬的東西,價格是多少。

 每一筆,每一目,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最後一行是:[江序的手指今天生了凍瘡,我不知道往後該拿什麼還]

 那個“還”字的末尾輕輕一筆,劃了那樣無奈又心疼的筆鋒。

 江序的眼淚暈染開了暗黃粗糙的紙頁。

 他抬頭看向窗外,那場說了很久很久的雪終於在2017年的末尾下了下來。

 雪花洋洋灑灑,夾著細斜的雨線,被風舞得兜兜轉轉。

 醫院樓下的無盡夏已經盡數枯萎,只有一根瘦高的路燈孤單地豎在街道的轉角處,昏黃的燈光疲憊地破開濃重的夜色,雪霰落到光裡成了紛紛揚揚的白,但很快就沒進了暗處黏稠的黑。

 江自林和陸濯正站在路燈下。

 江序並不知道他們之前說了什麼,只聽到江自林說出了那最後一句:“我從來不阻止江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是我也只是一個自私的家長,我想要江序過上他應該過的最好的日子。他這次申到了全獎,他不應該被誰留下,還有他手上的凍瘡我也很心疼。”

 說完,江自林就緩步離去。

 剩下陸濯穿著單薄的黑色大衣,雙手插兜,獨自站在路燈下,雪花兜兜轉轉,落在他的髮梢肩上,少年人的身形向來挺拔清峻,帶著一身醒目的傲氣,像大漠冬日孤寒的雪。

 可是那一刻,那個冷硬又寡言的少年在那場雪裡,竟然低下了頭,雪花吻上他的眼角,暈染開溼潤的痕跡,帶起江序從未見過的那一抹痠軟的紅。

 江序才知道,原來少年人的一身傲骨,竟經不起一場晚來的雪。

 後來他想過很多次,他為什麼會和陸濯分開。

 他想,不是因為世俗的偏見,也不是因為家長的不同意,更不是因為難以忽視的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而是那時候的他們都太懂得對方的驕傲,也太懂得對方的好,所以在那樣的深愛之下,他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無能為力。

 那就是明明愛著彼此,卻沒有辦法因為彼此而變成更好的自己。

 兜兜轉轉,不過是命運使然,他們在最好的年紀遇上了最好的人,卻不是最好的時間和最好的相戀。

 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和陸濯在一起。

 他緩緩走到了陸濯的跟前,學著陸濯的樣子,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陸濯,沒事的,那個凍瘡其實一點都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