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七十三章



“我們已經按照江大人在信中寫的棉花數量仔細算過了,一歲以下的嬰兒全部穿純棉花的襖子!三歲以下一歲以上的小孩和孕婦、剛生完小孩的婦人,襖內一半充棉一半充亂麻……若再有剩者,按照年齡分給十歲以下的幼童。”




身為郡守,他想盡力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童海霖的嗓門有些大,聽到他的話後,旁邊一個正在縫製棉衣的女人突然放下手中的針線,轉過頭朝二人看來。




“……江大人?”她的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頓了幾l秒後突然問到,“是江玉珣江大人嗎?”




上回南巡時,她曾遠遠地見過江玉珣一面,




如今一眼便認了出來。




說著女人便放下手中的針線,準備起身向江玉珣行禮。




眼眶竟也在同一瞬間變得通紅通紅。




“不必多禮,您快忙手裡的活吧!”江玉珣連忙上前壓低了聲音向她擺手,“我就不打擾大家了。”




“是是!”意識到江玉珣想要低調後,她連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淚重新拿起針線,同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江大人您就放心吧,我定不會浪費了棉花這麼貴重的東西。”




今年秋,她家不但喜獲豐收,且正好抱到第一個外孫。




沒承想還沒開心幾l日,便迎來了如此的寒冬。




襁褓中的孩子一點也凍不得。




可是剛下了三天雪,她家裡的半間房便被積冰壓塌一半。




寒風順著屋頂上的大洞漏入了家中,火都難再生起來,別說是取暖了,熱水都喝不上一口。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忽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噼裡啪啦直往下掉。




正欲離開此處的江玉珣也被嚇了一跳。




他連忙俯下身輕聲說:“您這是怎麼了?若有什麼難處的話儘管開口,朝廷定當替你解決。”




“……讓江大人見笑了,民婦…民婦家正好被大雪壓垮,且又有一不到半歲的幼童。民婦本以為一大家子人都要斷送在今年冬天了,沒想到我們不但被叫到了城裡居住,甚至我那外孫還有棉衣可穿,”她越說情緒越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一想到這裡民婦,就……就開心。”




這幾l日發生的一切都在於無聲告訴她,朝廷並沒有將他們拋棄。




不等江玉珣說點什麼安慰她,想起手上還有活沒有做完的她便重新打起精神:“朝廷出手如此闊綽,民婦自然要將每個孩子都當外孫般對待,好好做活。江大人、太守大人且放心!”




說話間,她便穿針引線繼續起了手下的工作。




而童海霖則在此時笑道:“放心!自然放心!”




江玉珣的心情也隨她表情的變化一道稍稍放鬆了一點,他笑著朝女工點頭:“您也千萬別忘了休息。”




“是,江大人——”




桃延郡的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一些。




然而百姓卻並未被寒風擊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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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證這群女工手指靈活,學堂的角角落落都放上了炭盆。




身著厚重纊袍的江玉珣沒走多久竟覺得有些熱。




他與童海霖看了一會,確定進度之後便打算離開此處。




而童海霖則在這時被下屬叫去核對棉花數量。




此時夜色漸濃,江玉珣正欲走出學堂,抬眸竟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應長川不知道什麼時候聽完了軍務,此時竟站在學堂的門口。




身披墨色狐裘的天子背對著風雪半隱於夜色之中,並於江玉珣抬眸的瞬間,笑著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身邊連一個玄印監都沒有跟。




看上去……竟像是在專程等候自己那般。




“陛下?”江玉珣不由加快腳步走到了應長川的身旁。




不等他問天子來這裡做什麼,便見應長川將搭在手臂上的狐裘遞到了自己的面前:“先披上,外面冷。”




這件狐裘同是墨色,十有八.九是天子私物……




這兩日,江玉珣和應長川之前的氣氛愈發古怪。




……他發現,應長川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過分的好了。




甚至於兩人之間的距離感,也隨著那晚的“報團取暖”而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江玉珣原應該避避嫌,努力維持兩人純潔、無雜質的君臣關係。




但是擔心凍死在桃延郡,以及天子等不及後親自將狐裘為自己披上肩的他,還是聽話地將東西接了過來。




畢竟什麼都比不上命重要。




然不等兩人一道離開學堂回樓船上休息,江玉珣便在天子手中看到了一個恐怖的東西——應長川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把剪刀,正在隨手把玩。




女工用的青銅剪笨重而粗陋,甚至還生了些銅鏽。




然而這對常年練劍的天子而言不是問題。




應長川的動作格外靈活,炭盆內的光映在青銅剪上,並隨他的動作一道打在了江玉珣的眼中。




……剎那間便令江玉珣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場夢。




正在穿狐裘的他一個不留神,差一點狠狠地將自己勒死在應長川的面前。




“咳咳咳……”江玉珣趕忙鬆開狐裘的繫帶,低頭咳了兩聲。




應長川垂眸疑惑道:“愛卿怎如此不小心?”




說著,竟抬手替江玉珣綁好了繫帶。




他的動作無比隨意,好似天子給大臣穿衣是理所應當的事一般。




然而江玉珣的心底卻如住了一個燒水壺般,劇烈地尖鳴了起來。




他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試圖離應長川遠一點。




可還不等江玉珣退出學堂,他便已不由自主地開口說:“回陛下的話,臣不是不小心,只是突然想起了前陣子的一個夢罷了。”




應長川跟著向前一步,末了眯了眯眼睛問:“什麼夢?”




江玉珣自己都覺得那場夢有些莫名詭異……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搶走銅剪自行了斷時,應長川竟如意識到什麼一般拿起了剪刀,將目光落在了刀身之上。




月光穿過雲層灑在了應長川的身上,竟與夢境中的無影燈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神情無比認真,看上去還真有幾l分醫生的架勢。




江玉珣立刻移開目光:“臣,臣夢到陛下是一名大夫……正要拿剪刀幫臣做手術。”




“手術……”從未聽過這個詞的應長川不由挑了挑眉,他放下剪刀與江玉珣並肩學堂向外而去。




大雪從身旁飄過,耳邊滿是“嗚嗚”的風聲。




然而這一切皆被玄色的狐裘擋在了背後。




然而還不等江玉珣鬆一口氣,天子便照常發揮道:“哦?可否細說。”




桃延郡寒風凜冽,每一道風都似那夜的手術刀,無情又冰冷地落在江玉珣的身上。




無能狂怒的他狠狠地垂眸看向自己生出凍瘡的右手——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