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褐色的眼眸中滿是不甘與絕望。




結束了……




這場綿延百年的戰爭與劫掠終於結束了。




……可這到底是哪出了錯呢?









這場大戰前後耗費了數月時間。




再加上年初那場雪災,離開昭都半年有餘的大周皇帝也到了回宮去的時候。




與來時不同,此番回昭都的隊伍裡面多了一個特殊的人物。




辰時,折柔王庭之外。




距眾人離開還有一段時間,但幾十架馬車已整齊排列於此。




名義上還是“少府”手下官.員的江玉珣隨費晉原等人一道提前出城,檢查車馬、儀仗。




此刻他剛忙完手頭上的事準備趁出發前休息一會,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公主殿下?()”江玉珣向來人行了一個禮,快步走上前與對方寒暄道,您怎麼這麼早便來了??()?[()”




連儀公主笑著擺了擺手:“太久沒有回去……昨天晚上一晚沒睡。這不,我見馬車已經備好便提前過來了。”




相比起當年,如今她的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但聲音卻是掩不住的雀躍。




她在最青春的年紀出塞和親,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十多年時間,當初的少女鬢邊生出了華髮,目光中也多了幾分若有似無的疲倦與悲傷。




一十多年,物是人非。




當初送她和親的故人,早已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之中。




一時間,連儀公主竟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回故地之後應當如何生活……




清晨的草原上還有些許寒涼。




江玉珣的身體被風吹得打了個冷顫,他連忙對同樣穿著夏裝的連儀公主道:“殿下先坐馬車上避避早上的風吧,再過不到半個時辰,我們便要出發了。這一路顛簸不平,您還是提前休息一段時間為好。”




“江大人所言有理。”一.夜沒有睡著的連儀公主也有些疲倦了。




她向江玉珣點了點頭,便在身邊宮女的攙扶下轉過身向著馬車而去。




伴隨著她的動作,此時江玉珣終於注意到,連儀公主身上的衣裙有些特殊。




——紅色的宮裝略微褶皺,上面的金線也有一點暗沉。




江玉珣雖然不懂昭都流行風尚,但他還是能夠一眼看出:眼前這身宮裝應該不是如今流行的款式。




且看材質,也非這幾年送到折柔的絲帛製成。




心中雖無比疑惑,但是江玉珣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移開了目光。




然而注意到他目光的連儀公主,卻似乎很想與江玉珣分享有關自己身上這身宮裝的故事。




她低頭看了一眼這件衣服,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輕輕向江玉珣笑道:“這件宮裝是我孃親當年親手製成的嫁衣,只可惜……她沒能等到我。”




說著連儀公主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並將視線落向了南方。




草原上的清風吹起了赤紅的宮裝,與不再如從前那般黑亮的長髮。




但她眉眼之間的笑意卻一如往昔。




一十多年前,年輕的連儀公主便是穿著這身宮裝離開了她出生與長大的昭都。




——今日她也要再穿這身宮裝回到故土。




-




江玉珣凌晨便離開軍帳,來到城外協助費晉原一道工作。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的他,此刻也生出了幾分倦意。




等目送連儀公主上車之後,江玉珣也坐上了馬車。




與上次來的時候乘坐的普通馬車不同,這架屬於天子的馬車不但車廂寬大,甚至於內部還鋪了厚厚一層毛毯,且提前準備好了用來靠背的枕頭,盡最大可能打造出一個舒適的空間。




()昨晚幾乎沒有怎麼休息的江玉珣上車之後便枕著被子睡了過去,將其餘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等他因顛簸而被迫清醒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駛離這片草原,一點點向澤方郡而去。




江玉珣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車壁與臨窗而坐的應長川同時出現在他的眼前。




看到熟悉的身影,睡懵沒反應過來已經啟程的江玉珣忍不住說了一句:“……陛下?你怎麼這麼早便來了。”




鎮北軍大軍要稍晚一點才回去。




江玉珣記得應長川今早要去軍營一趟,出發時才來車上。




似乎是為了讓他能夠睡好這一覺,馬車的車簾皆緊緊地拉著。




斜倚在窗邊的應長川則借那一點透過氈簾落入車廂內的光,翻閱著手下的書本。




不等應長川回答,還沒有睡醒的江玉珣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馬車裡的光線實在太暗了,你要看書的話就把車簾拉開吧,千萬不要看壞了眼睛。”




他的話語裡還帶著些許鼻音,聽上去滿是倦意。




天子終於笑著放下了手中的本冊:“不急。”




末了輕輕纏弄起了不知何時滑至自己手邊的長髮。




馬車軲轆突然碾過一片碎石,整架車隨之搖晃了起來。




江玉珣的手肘也隨這陣晃動不小心磕在了車廂之上。




這一點點痛意終於讓他清醒了過來。




……馬車已經離開了從前的折柔王庭,應長川並沒有“早到”。




此刻馬車還在顛簸,江玉珣下意識離車壁遠了一點。




就在他打算用手撐地坐起身的時候,應長川忽然俯身將江玉珣困在了原位。




長長的黑髮自天子背後垂下,正好落在了江玉珣的胸.前。




應長川眯了眯眼睛,輕聲問他:“愛卿覺得孤會遲到?”




嗯?應長川為什麼會這樣想?




完全沒有此意的江玉珣不由愣了一下,接著略微疑惑地緩緩搖頭道:“沒有啊,我方才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應長川忽然用指腹輕貼在了江玉珣的唇上。




江玉珣的呼吸不由一窒。




此時雖還是上午,但草原上的陽光已頗為炙燙。




被毛氈濾過一遍的光多了幾分溫柔,將馬車內的氣氛襯托得尤其旖旎。




天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之意,他看著江玉珣的眼睛問:“知道我為何會遲到嗎?”




江玉珣下意識側過頭去,用輕到難以聽清的聲音說:“……不知道,但是大抵猜到了幾分。”




駛入沙地的馬車放緩了行駛的速度,顛簸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木質的馬車輕輕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細響,側躺在厚重毛毯上的江玉珣如坐在小船上一般,隨波浪一道輕晃。




天子一點點俯下身,將唇貼在江玉珣的耳邊輕聲說:“仗打完了。”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江玉珣卻在瞬間且明白了應長川的言外之意——




仗打完了,可以“耽於享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