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665 第六十四章 田豐

在這個夜裡奔著糧倉去的,只有一種人。

鄄城火勢熊熊,很快照亮了夜空。

有遠處營寨守夜的士兵見了,趕忙跑下箭樓,報與值夜的隊率,隊率再匆匆忙忙將校尉吵醒,又有人披著衣服跑進夜涼如水的秋夜裡,對著遠處那火紅的夜空張望一會兒,立刻喊著要人敲起焦鬥。

有近處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站滿那華美的三層閣樓,就連房頂上都坐了一排弓手,待一聲令下,弓手便彎弓搭箭,將冰冷的箭尖指向燃燒的土路。

這一條是通往糧倉的必經之路,先有人揹著柴薪跑來,而後有人手持火把跑來,再然後圖窮匕見,有人頂了藤牌,踩著一路的屍體,小心翼翼向前蹭。

那也是眼睛通紅,牙齒裡泛著血沫的人啊!他們咆哮著,猙獰著,咬牙切齒,淚流滿面地向前!

——他們怎麼能不向前呢?!主君待他們那樣和善,或是曾經為他們的父母請過醫師,或是讓他們的小兒子嚐到過飴糖的滋味,或者他們的女兒打碎了珍貴的杯盞不曾被責罰,又或者他們自己在午後的陽光下打了個盹兒,耽誤了主君騎馬出遊,卻免了那一頓鞭子。

那是天高地厚的恩德,足以讓他們用這條命去償還。

他們就是這樣一步步向前,身側不斷有人倒下,勇氣也不斷消失,直至最後一個人也崩潰了,丟下那面比他性命還要昂貴的藤牌,轉頭就跑。

但又一輪箭雨傾瀉下來,將他對主君的感激之情牢牢釘在了這個燃燒的黑夜裡。

那裡也被反覆爭奪過許久,有不知誰家的部曲衝過來,在一片混戰中打開了城門,但城門的第二道防禦工事已經被建立起來——畢竟當田豫算到敵軍不能大規模攻城後,便將防禦重心放在城門處。

四面都是弩,機擴絞緊弓弦的聲音咿咿呀呀,一輪接一輪,像是有永遠都用不完的弩矢——好闊氣呀!

鄄城原本就有最精良的弓弩!還有最鋒利的戈矛,最結實的盾牌!這樣四面八方壓過來,壓得人喘都喘不過氣!什麼人還能更進一步!

然而“田”字旗下那些士兵的確是與普通的世家部曲不同的,當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就撿起他的盾牌,繼續向前!可他也不過只走了幾步,四面的強弩射穿盾牌,狠狠扎進他的胸膛!

但不要緊,死了也不要緊,只要再往前幾步,三步,兩步,一步!那拒馬上還掛著他兄弟的屍體呢!可他也要趴上去!趴上去再死,後面的人就有了一步梯子!再來幾個!再來幾個!

他們總歸可以一步步地翻過去啊!

可是,後面的同袍呢?

數千人的生命,原來就這麼微不足道嗎?連這一條從城北到城南的路鋪不滿嗎?

田豫就站在這條路的盡頭,他看了很久,直到守軍又漸漸將城門奪了回去。有人跑過來,低聲向他報告北城門的戰損情況。

這位連鎧甲都來不及穿的文士靜靜地聽著,有風將他的罩袍鼓起,遮住了眉邊淺淺的傷疤。

“田豐何在?”

田豐在軍中,他穿了甲,周圍又有幾名長牌兵護衛,即使城頭的弩手拿腰引弩待他,他也堅決不肯後退一步,牢牢地站在大旗下面。

他有眼疾,世界就比旁人簡單了許多,戰況如何他是看不見的,他只能靠著親兵帶他步步向前的速度來判斷戰況。

走得不快,足見守軍阻擊他們是花了大功夫的,但糧倉如何呢?若守軍全副心神都在城門處,他們拿什麼守衛糧倉?只要內應一把火將糧倉點了,以劉備所據州郡的疲敝程度,他再徵一次糧可可不那麼容易!

田豐站了大半夜,已經很疲憊了,但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他渾身都抖擻著精神!

只要燒了劉備的糧!劉備堅持不下去,就要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