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26. 第第二十六章 卑職,柳惜娘

 看守寺院的和尚從大殿走出來,他疑惑看著洛婉清:“姑娘識得這位?”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抱著張九然,眼淚撲簌而落,不斷點頭。

 和尚鬆了口氣,只道:“這位施主來這裡好幾天了,來時她同我們說,她在這裡等人,等死了讓我們把她抬走就好。我們不敢妄動她,每日就給她吃些藥,看來姑娘就是她等的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多……多謝。”

 洛婉清慢慢回神,她終於發出聲音。

 隨後她便意識到,她不能在現在把張九然帶回監察司,她剛考入監察司,不清不楚帶張九然回去,對於她們都很危險。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同和尚道謝後,問了最近的醫館,便將張九然抱起來,帶著她趕到醫館。

 醫館大夫還在問診,洛婉清抱著人進去,急道:“大夫,我將馬抵在這裡,這位姑娘勞煩你先照顧,明日我就來贖。”

 “姑……”大夫正想說話,洛婉清帶血的刀尖就插在桌上,她平靜看著大夫,只問,“可否?”

 大夫不敢說話,洛婉清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上的張九然,抿了抿唇,隨後又報了一串藥材,同大夫道:“這些藥先給她用下,明日我再來看。我不是壞人,你別擔心。若有什麼事,你到監察司,”洛婉清拔刀走出大門,“找柳惜娘。”

 說著,她提著刀,往監察司走了回去。

 冷風在她臉上,她平靜走東都寬闊的街道上。

 三月正是桃花初始的季節,她聞著風中花香,一步一步走回監察司,扣響監察司的大門。

 她每一次摳門,都摳在自己心上。

 之前她一直想,她要來到監察司

,她要報仇,她要用權力,她要保護所有人。

 為此她不惜一切代價,生死不悔。

 然而在這一夜,當她抱著那個早已喪失一切感覺的張九然,當她接受著那個女子的祝福和饋贈,她卻突然意識到。

 她要來到監察司,不是為了報仇,不是為了權力。

 她是想要過好這一生。

 她要報仇,她要求一份公道,以平息她的憎怨,然後好好地、圓滿地、走過這一生。

 她一聲一聲,扣響她的命運之門。

 很快,大門便打開來,領人來到門邊的是朱雀,洛婉清認真看著他,行禮道:“見過朱雀使,我回來了。”

 朱雀似乎被人叮囑過什麼,看見她明顯哭過、但異常平靜的面孔,朱雀沒敢多問,甚至還帶了幾分小心翼翼道:“跟我去拜見司主吧?”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點點頭,跟在朱雀身後。

 她走過九曲迴廊,一直走到監察司最深處,步入一個小院後,就見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庭院正上方長廊上,一個青年穿著素白單衫,正端坐原地,面前案牘上堆滿卷宗,周邊亦是卷宗。他一面執著硃筆審批著卷宗,一面之前主持監察司考核的玄山正站在他旁邊稟報什麼。

 他生得極好,長眉入鬢,鳳目薄唇,膚色近乎蒼白薄紙,映照得唇色、髮色都極為濃烈。明明看上去是極為豔麗的長相,周身氣質卻十分冷淡,他聽人說話時,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這樣疏遠於人世的氣質,便顯得原本濃烈的五官寡淡了下去,帶著道家獨有的出世禁慾之感,讓人想起高山積雪,白鶴乘雲。

 洛婉清過去見過無數模樣生得極好的公子,卻沒有一位——哪怕是江少言——能比得上面前這人。

 但誰能想,這樣姿容無雙的清俊公子,握著的是監察司這樣天下最利的刀。

 洛婉清不敢多看,垂下眼眸。

 朱雀朝著洛婉清揮了揮手,洛婉清洛婉清走上前去,單膝在地上。

 朱雀站在一旁,恭敬道:“司主,此次只有一位司使通過考核。”

 聽到這話,高處青年垂眸看她。

 他沒有問她去哪裡,亦沒有問她做了什麼,只是平靜看了她許久,讓人從上方遞出一方令牌,冷淡開口:“入了我監察司的門,你就是我謝恆的人,且報上名來。”

 洛婉清正要出聲,有人突然從外面急急趕了進來,高聲道:“司主,不好了!”

 這聲音太高,驚得給她遞令牌的侍從手上一抖。

 令牌落到地上,洛婉清便聽見傳消息的人跪在地上,急道:“嶺南道傳來的消息,洛氏流放路上遇到山崩,滿門喪命!”

 這話出來,冷意從上方瞬間門壓下來,全場鴉雀無聲。

 洛婉清單膝跪在地面,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抓緊地上的令牌。

 三月春風夾著桃花吹拂而過,她揚起一雙清亮如刀刃的眼,看向高處明顯帶了怒意的青年,在一片寂靜中,平靜出聲:“卑職,柳惜娘。”

 *** ***

 洛婉清進入監察司時,三皇子府邸後院,李歸玉正坐在長廊上刻著木雕。

 三個月前,他剛回東都,便封王開府,聖上疼惜他漂泊在外,賜他無數金銀珠寶,但他都收了起來。

 他的王府很簡單,庭院裡都是自然生長的普通植物,他好像還在民間門那樣,穿著一身素衣,坐在長廊上,低頭刻著一隻小狐狸,狐狸圓頭圓腦,栩栩如生,看上去極為可愛。

 這是他在民間門這幾年學會的技藝之一。

 他學過很多東西,比如編織會動的螞蚱,比如給一個姑娘盤髮髻,比如畫眉,比如做飯,甚至於繡花、猜謎,踢毽子……

 討好一個姑娘的事情,他學了很多。

 而如今能一個人安靜做的事情不多,他閒來無事,總會刻上一些小東西。

 “殿下

。”從嶺南道千里迢迢歸來的侍衛被引進來,跪在地上行禮。

 李歸玉給狐狸刻著耳朵,輕聲道:“你不在嶺南護著她,你回來做什麼?”

 “殿下,”侍衛遲疑著,“流放半路山崩,小姐……去了。”

 這話出來,刻刀猛地劃過手指,鮮血落到木雕上,青年頓住。

 他感覺有些疼,但不知道是哪裡疼。

 其實他做過無數次準備,他覺得她死了也是極好的。

 人世間門太多痛苦,留著也是受難。

 她若死了,到乾乾淨淨,可以一直留在他身邊了。

 但她選擇活著。

 她選那把匕首的時候,甚至於擁抱著捅他的時候,其實他有那麼一瞬欣喜。

 於是他也接受了,她活著也很好。

 哪怕再不相見,她在另外一個地方,一個人,好好活著。

 她在嶺南,可以繼續行醫,可以吃她喜歡吃的荔枝,可以繼續每天貪睡,再去吃她喜歡吃的糕點。

 她還是可以高高興興,快快活活的留在這世間門。

 等他死了,他再讓人給她一杯鴆酒,他們就可以一同在黃泉重逢。

 甚好。

 他想通了,接受了,做好所有她活著的準備了,可她死了?

 李歸玉有些想笑,又覺得嘴角莫名沉重,他笑不出來,低頭抹了一把狐狸臉上的血,平靜詢問:“怎麼確認的?”

 “這是小姐的遺物。”

 侍衛拿出一個染血的荷包。

 李歸玉回眸,落在那荷包上。

 他一瞬就想起來,她不善刺繡,她年少時候,姚澤蘭給她佈置的女紅作業,都是他為她繡的。

 然而在她入獄前,她每天都偷偷摸摸在繡什麼。

 那時候他沒在意,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那個畫面就變得異常的清晰。

 甚至清晰到她被針紮了手指,有些吃痛“嘶”了一聲,然後抬頭看見站在窗口的他時,趕緊將東西收在身後,緊張看著他的神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心尖彷彿是被那根針紮了一下,隨後就是許多針,密密麻麻紮在柔軟的心臟上,疼得他皺起眉頭。

 他伸出手,將荷包拿過來,荷包上是一對像鴨子一樣的鴛鴦,角落裡寫著小小的“少言”一字。

 這兩個字像銳利的刀,一刀一刀剜在他的心口。

 他疼得有些煩躁了,便低下頭來,將荷包認真繫到自己腰間門,站起身道:“殺了吧。”

 聽到這話,地上侍衛露出驚恐之色,一把抓住李歸玉衣角,急道:“殿下!屬下該死,求殿下饒屬下一命!屬下日後努力辦事,屬下……”

 “你都說你該死了,”李歸玉站在長廊,平淡道,“為什麼還要活呢?”

 說著,李歸玉回頭,認真看著侍衛:“我讓你好好看著她,我要她活,你卻讓她死了?”

 “是山崩……”

 “那你為什麼活著呢?”李歸玉盯著他,提了聲,“你既然阻止不了山崩,她都死了,你活著做什麼?!”

 侍衛一愣,那一刻,他不知道李歸玉到底說的是誰。

 李歸玉拉過自己衣角,握著刻刀,轉身往房間門走。

 刻刀刻入他的手心,血流了一路,他卻沒有察覺。

 他只覺得疼,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近乎窒息。

 他不知道怎麼了,不明白髮生什麼,許久,他終於說出一句讓自己稍微平靜的話:“將王妃的牌位放在我房裡。”

 這話出口,他終於覺得舒服了些,他突然又想起來,阻止道:“不,不用你準備,我自己來刻。”

 “殿下?!”

 跟在李歸玉身後的管家震驚抬眼,隨後忙道,“殿下,若讓人看見牌位……”

 “那就把看到的人都殺了。”

 李歸玉平靜出聲,回頭看向管家。管家愣愣看著面前人冷靜得讓人害怕的眼睛,聽他

一字一句道:“小姐說了,她要日夜看見我,以免黃泉太冷,她找不到我的來處。不讓她日日看著我,她找不到我怎麼辦?她死了,”李歸玉歪了歪頭,輕聲道,“該回到我身邊了。”

 管家說不出話,他看著李歸玉轉身走進和揚州那位洛家小姐閨房擺設一模一樣的房間門,聽他冷靜命令:“把她的屍體找回來,她活著是我的人,死後入我的墳。哪怕只剩一根頭髮,都給我帶回來。”

 “我的小姐,”李歸玉彷彿還是當年那個等待小姐梳妝的侍衛,撩起衣襬,跪坐在外間門桌前,一瞬間門,他低眉垂眸,氣息盡斂,像是再溫和不過的一位江南青年,輕聲道,“總是得回到少言身邊的。”,新m..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