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46. 第四十六章(修) 世無殺不善,那他謝……

 洛婉清由崔恆一路攬著出來, 等出了地牢,她終於出聲:“我會走的。”

 崔恆轉頭一笑,溫和道:“我怕你走不出來。”

 洛婉清聞言苦笑, 她聽出崔恆意有所指。

 想到今夜表現,她遲疑片刻, 終於還是詢問:“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崔恆一頓。

 李歸玉不知道監察司給她的信息, 崔恆卻清楚。

 李歸玉見她爹這件事監察司並不知道,她給出了多的信息, 崔恆不可能不知道。

 加上今夜她失態, 以及之前種種,崔恆若是猜不出來她是誰, 倒有些刻意了。

 其他人不知道,可崔恆卻是一路看著她成長的。

 謝恆不知道的底細他知道, 謝恆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比誰都瞭解她。

 崔恆猶豫了一下,似是不知怎麼答話, 好久後,才緩聲道:“你不說, 我不多想。”

 洛婉清笑笑, 便知他是默認了。

 她轉過身, 領著他往前走。

 她一面走, 一面道:“今夜來時,我本做了很多幻想。我以為我能知道很多東西,可我沒用, 辜負了公子。”

 崔恆轉眸看她, 洛婉清眼裡帶了幾分茫然:“我以為刑罰不說讓他崩潰,但至少要傷害他。我以為問他重要的人,他至少會有所潰敗, 可是沒有。我好像做一切都沒有意義,”洛婉清聲音忍不住有了幾分喑啞,“他沒有在意的人,沒有在意的事,連命都不在乎,我就算把他殺了又怎麼樣呢?殺一個這樣的人,”洛婉清捏起拳頭,“我感覺不到任何快意。”

 殺今夜的李歸玉,她不會覺得她的人生有任何償還。

 “你為何要殺他呢?”崔恆突然出聲。

 “我與他有仇。”洛婉清垂眸,“深仇大恨。”

 “我的意思是,”崔恆強調,“你是要報仇,還是殺他?”

 洛婉清一愣,她突然明白什麼。

 崔恆瞧著她,認真道:“若你是要報仇,那你想要做的,是讓他痛你所痛,傷你所傷,經歷過你所經歷的痛楚,然後知道自己錯了。你想要的是他痛苦萬分,悔過自己做過的事,到九泉之下,向你父親磕頭道歉。殺他,只是手段而已,與報仇不一樣。”

 殺他只是手段。

 她以為可以用結束他的生命讓他痛苦,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

 他不畏懼刑罰,更不怕死亡。

 他說,一死而已,也是解脫。

 所以她茫然無措,哪怕他為魚肉,她都無從下刀。

 “蛇打七寸,你若要報仇,那他七寸在何處?李歸玉不是常人,”崔恆看著她,認真道,“你瞭解他嗎?”

 她瞭解他嗎?

 不瞭解。

 雖說相處五年,但是他提防戒備,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何談了解?

 “不瞭解,他卻瞭解你,那你與他對峙,自然佔不了便宜。”崔恆寬慰,“而且,誰又說你沒審出東西呢?你審出了許多了。”

 “嗯?”

 洛婉清一愣,崔恆抬手敲敲腦袋:“好好想,用柳惜孃的腦袋。”

 崔恆說著,又攬過洛婉清,將她打橫抱起,笑道:“走吧,我送你上山,讓我們柳司使好好休息。”

 說著,他足尖一點,護著洛婉清便上了後山。

 洛婉清被他擁著,腦海裡全是崔恆的話。

 用柳惜孃的腦袋,不是洛婉清。

 拋開洛婉清和李歸玉的過往,如果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看,今夜李歸玉給出了什麼信息?

 他在意江楓晚,但江楓晚死了。

 洛家的案子沒有經過他的手,或許是鄭氏一人所為——至少,查起來只會有鄭氏。

 不然李歸玉不可能說得這麼斬釘截鐵的沒有關係,以他的性子,不會有這麼沒有餘地的回答。

 還有……李歸玉……是發自內心覺得,洛曲舒該死



 意識到這一點,洛婉清身子輕顫了一下。

 崔恆低頭看她,輕聲詢問:“冷?”

 “不。”

 有了這個想法,洛婉清慌忙低頭,她下意識想回避這個想法,但又清楚意識到,越迴避,她越不可能真正理解李歸玉。

 如崔恆所說,如果她不能真正認識李歸玉是一個怎樣的人,她就不可能真正意義上報仇。

 他害死她的父親,害她全家,他背叛她的感情,她一生極致之痛都由他給予,為此刀琢斧鑿都變得那麼輕微,他如果只是這麼死了,怎能抵消她所受之痛萬一?

 她逼著自己去想李歸玉對洛曲舒的態度。

 他恨他,覺得洛曲舒罪有應得,那他們必定發生過什麼,他爹和李歸玉有什麼機會相識?

 洛婉清一回想,便意識到,她爹是崔氏家臣。

 當年李歸玉去邊境時,他爹也跟隨崔氏去了邊境。

 只是在崔氏叛國之前,他提前回來,匆匆就要離開,然而在舉家搬遷前,姚澤蘭帶她山上還願,她被劫,遇到李歸玉,第二日她爹帶著他們一家離開,離開當天,崔清平回來。

 在崔清平獨身扣響宮門時,她家走向了揚州之路,順道被她逼著去了竹林,救下了李歸玉。

 其實一開始姚澤蘭並不同意撿一個不知底細、一看就身世複雜的少年回去。

 是她堅持要救恩人,母女僵持了很久,直到最後,是洛曲舒開口。

 那時候,他似是認命,啞聲道:“帶回去吧。”

 姚澤蘭氣得罵他:“孩子犯渾,你多大的人了,還不知數嗎?!”

 “我知。”

 那時候,洛曲舒說得平靜,甚至強調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

 這句話,在此刻回想,突然顯得意味深長。

 他知道什麼?

 知道救下李歸玉的後果?知道李歸玉是誰?還是知道其他什麼?

 洛婉清一瞬反應過來,她爹去過疆場,沒有見過江少言嗎?

 如果見過,那他爹應該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麼留下他?

 李歸玉為什麼恨他?

 五年前……

 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麼?

 洛婉清愣愣思索著,等崔恆送她回房,她坐到床上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崔恆見她還在想,笑道:“別想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好好休息吧。”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恆抬手覆在她的髮絲上,微微一笑:“來日方長。”

 “嗯。”

 洛婉清敷衍應下,崔恆見她心情不悅,遲疑片刻,終究還是道:“我先走了。”

 “嗯。”

 洛婉清沒多說,崔恆轉身欲走。

 洛婉清突然開口:“你知道了,會檢舉我嗎?”

 崔恆步子一頓,洛婉清垂眸看著地板,不安道:“我不是懷疑你,但人都有底線,我就是想知道,什麼情況下,你會檢舉我?”

 “不會。”

 崔恆明白她的意思,今夜她暴露了洛婉清的身份,對於她而言,他的存在就是個隱患。

 他想了想,安撫道:“監察司連張九然都容得下,沒理由容不下你。你不用擔心。我沒有想過檢舉你,我……”

 崔恆聲音頓住,洛婉清抬眸看他有些疑惑:“什麼?”

 崔恆想了想,終於還是如實道:“我只是覺得心疼。”

 洛婉清一愣,崔恆似是想問點什麼,但想了很久,他還是隻是笑笑,走出門道:“睡吧。”

 從洛婉清房間出來,謝恆回到自己屋中,他卸下臉上面具。

 想起方才那句“心疼”,他摸著面具,閉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

 其實他方才有很多想問。

 洛婉清既然已經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就可以問出更多有利信息去對付李歸玉。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開口前,他卻又

止住。

 他不想問,他不想讓李歸玉這名字,多一次,出現在她的世界。

 他也不想拿著她曾經珍惜的過往,當作自己的工具。

 哪怕那些過往如今可能痛恨,但那都屬於她。

 謝恆緩了緩,重新換上衣衫,喚了青崖朱雀過來,重新往地牢過去。

 他沒指望洛婉清問出什麼,李歸玉那樣的人物,當年就是朝堂天之驕子,城府頗深,之後能從北戎受盡酷刑逃回來,在皇后針對下重新回到朝堂,審這樣的人,他都沒有把握,又怎麼可能指望洛婉清?

 他讓洛婉清去,一來不過讓洛婉清洩憤,想明白自己要什麼。

 二來,是讓他有機會觀察李歸玉。

 洛婉清是唯一能讓李歸玉有裂縫之人,他至少要窺見李歸玉一絲真容,才能伸手進去攪爛他的血肉。

 謝恆轉動著手上千機,朱雀上前打開刑訊室大門。

 李歸玉聽見聲音,驟然睜眼,就看謝恆領著人走進來,朱雀上前點燈,青崖坐到一旁小桌上,打開硯臺。

 李歸玉平靜看著謝恆,鬼縛的藥效還沒結束,他臉色蒼白,笑了笑道:“怎麼柳司使審不出來什麼,謝司主親自來了?”

 “惜娘不審出挺多東西來了?”謝恆抬眸,“只是有些東西不方便她知道,所以我親自來問。”

 “你要問的事情我說過,”李歸玉似是疲憊,“我們結盟才有談的可能。”

 “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會自己查。”謝恆聲音淡淡,“反正你也不會說實話。”

 “那既然如此,你我還有什麼好談?”

 “怎麼不談呢?”謝恆笑起來,“我對殿下很感興趣,我看看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昌順八年,殿下自己主動成為質子,由崔清平護送,遠赴邊境。你成為北戎質子,北戎發動了突襲,那時候北戎會怎麼對待你?”

 李歸玉不說話,謝恆揣測著:“會拿你當人質?但以崔清平的性子,不可能為了你一個皇子開城門。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呢?我一直在想,但今天我突然想到了,江楓晚去哪裡了?”

 李歸玉平靜看著他,沒有半點波瀾,謝恆卻確認:“他死了,為救你而死,所以他跟著你去了北戎,但他一個劍聖級別的高手,卻再也沒有音訊,只有他出手,你才有活路。他怎麼死的?是北戎殺的,還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