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第 82 章 早點

酉時末分,程婉蘊與太子一行已坐上一艘剛卸完糧食的平底漕船。朝廷為鼓勵漕運、開源節流,曾下明令准許漕船卸糧後攜帶貨物,在沿途口岸販賣酒、布、竹木等大宗貨物;並允許漕船沿途招攬乘船客人,貨運與客運並行。

德柱加上親兵就夠包一艘漕船了,何況他們銀子給的足,跑船的船幫老大鞍前馬後、老爺長老爺短地伺候著一路打點的德柱,以為他是哪個富商巨賈,又讓人免費扛行李,又讓人把五個船艙都打掃乾淨,甚至還燻了香。

一艘船有十三個艙,前頭程婉蘊他們住了,後頭就都是船幫要賣的各種貨了。

程婉蘊當初入京選秀坐的還是□□小貨船,遇到風浪顛簸得能艙裡暈倒一大片,相比較而言,漕運船又大又平穩,程婉蘊坐起來生龍活虎,還能到甲板上看風景。

南船北馬,程婉蘊、程懷靖還有石家兄弟都是在南方出生長大的,甚至能在甲板上跑步打拳鍛鍊身體,吃嘛嘛香。而典型北人的太子爺就有點暈船,船一開就暈得起不來了,幸好不太嚴重,吃了德柱預備的藥丸,躺了一兩個時辰,總算能打起精神起來走兩步了。

侍衛和親兵裡頭也有不少暈船的,德柱每個都發了藥過去,不夠藥的就發點橘皮聞著,又叫不暈船的幫著照顧,他自己是南來北往常跑的,以前坐船也吐,後來吐著吐著就練出來了。

橘皮這玩意兒還是大柱子非要送的,他家曬了一麻袋新鮮陳皮,原本是為了賣到生藥鋪子掙錢的,誰知太子爺悄悄讓德柱塞了一百兩銀票給他們,差點沒把幾個孩子嚇死。

然後連連擺手說不要,堅持只要半吊錢。

德柱強行塞給了大柱子。

程婉蘊和太子爺是這樣想的,他們本來想把鍋碗瓢盆糧油米麵都留給他們的,但又怕他家晚上遭賊惦記,畢竟家裡只有個瞎子娘是大人,丟了錢財倒也罷了,就怕害了他們性命。於是明面上讓德柱將鐵鍋砂鍋米麵油肉都拿走了大半,只留給一家子一月口糧,實際上便塞了便於藏匿的銀票給他們。隨後,太子爺連防著這家人進錢莊出來被人盯上打劫的可能性都料到了,還專門留了個人在通州,跟大柱子一家說好了,到時候他們要兌銀子,就找他去。

那些糧食太子爺也不好帶,程婉蘊就提議分給大柱子的鄰居和里正,孤兒寡母能活到現在沒餓死人,說明他們的鄰居、里正大多都是好的,否則一家子老弱病殘、鰥寡孤獨早就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這樣做一是因為人都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大夥兒多多少少一起沾光,就不會生出那麼多眼紅是非來,一是好叫鄰里以後能繼續心甘情願幫襯這家人,而不是想著“大柱子一家都闊了,哪裡需要咱們”。

大柱子的娘知道以後對著程婉蘊差點沒把頭磕爛,立刻就把家裡辛辛苦苦攢的陳皮都拿出來給德柱了,那一麻袋陳皮或許能賣個幾兩銀子,但禮輕情意重,他們也沒別的可以送了。

胤礽知道硬是不收的話,他們一輩子都不安心,而且大柱子說了一句:“陳皮清香,能防暈船。”他聽到德柱在打聽船,一心一意為他們考慮,這份心意更加難得,便就讓德柱收下了。
安頓好柱子一家,他們就重新坐上騾車原路返回。大柱子一路送他們出村,光著腳走了三里地,最後被德柱強行擋了,不許他再跟,程婉蘊回頭看的時候,他跪在路中間衝他們的車子磕頭,重重的,磕得邦邦響。
太子爺也忍不住回頭看了兩次,心裡卻在想,漢民與旗人,又有哪裡不同呢?他們如此淳樸善良,甚至在那麼大筆銀子面前依然能堅守本心。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難怪皇阿瑪一直堅持滿漢一體。胤礽心目中康熙的形象更加巍峨高大了起來。

通州到津門碼頭,坐船也要半日多,靠岸的時候正好是第一日清晨。程婉蘊早早便拉著睡了一覺總算不再天旋地轉的太子爺起來看日出。

“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景緻多麼吸引人啊!雖然他們還沒到江南,碼頭邊也沒有花,但迎著凜冽的朔風,看著江面波濤漸漸染了橘色,隨後光芒刺透水面,一輪金日慢慢地、如釋重負一般躍出水面,波光粼粼,天邊還未消退的群星與殘月頓時黯淡無光。

程婉蘊扶著甲板欄杆,耳畔是風帆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聲音,她禁不住無聲地哇了一句。

江上日出實在太美了。

它像是沸騰的,燃燒著的,紅得那樣透亮耀眼,他們乘坐的漕船漸漸靠近津門碼頭,整個碼頭都被鍍上了迸射出來的日光。

胤礽卻沒有在看日出,而是看著她。

看她趴在欄杆,探出半個身子,幾乎想伸手去觸摸那輪日頭,看她眼眸明亮,眸子像也被這日光點燃了一般,看她衣袂臨風望驕陽,彷彿下一刻要乘風而去一般。

江上溼潤的風吹拂過來,涼涼的。胤礽心口忽然窒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拉住她的袖子,程婉蘊不覺,回頭興奮地對他說:“一爺,您說這像不像剛烙出來的大煎餅~金黃酥脆又噴香。”

胤礽用手把她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梳好,不由笑道:“你是餓了吧?一會兒就能下去吃早食了,你再忍忍。”

他心跳恢復了正常,不知為何,他方才真的有種阿婉不屬於這個世道,不屬於他,他一撒手就會失去她的感覺。

魔怔了吧?那樣的念頭稍縱即逝,連他自個都不知為何,興許是在船上沒睡好吧。

碼頭上也忙碌著,似乎每個漕運碼頭都是如此,沒有黑夜白天的界限,永遠這樣嘈雜熱鬧,販賣早食的鋪子早已經炊煙白氣蒸騰,有那生意好的,門口都排上隊了。

程婉蘊心癢癢,悄聲問太子爺:“咱們也下船去吃早食好不好?我讓懷靖帶咱們自個的碗筷,混在人堆裡吃才有意思呢!”

胤礽早就想下船了,他頭一回對堅實的地面那樣嚮往,因此點了點頭,叫來德柱,隨手扯了他腰間的荷包,讓他自去安頓其他人的飯食,暫且不用跟著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