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第 196 章 番外·在現代的日子(1)

“阿辸,要下車了。”




一隻手輕輕地推著胤礽的肩頭,他費力地睜開眼,盛夏的陽光穿透了列車車窗,正打在眼皮上,他下意識抬手遮擋住刺目的光線,他穿著西裝套裙的媽媽正收拾東西,走道外側,他這輩子的爸爸已經站起來從行李架取行李了,這讓他慢慢地想起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轉頭望去,火車已經靠站了,坐車的時候太長,他不留神睡著了。




這是終點站了,乘務員正沿著座位拉下窗子,從窗子望出去,能看見火車墨綠色的鐵皮,停靠的車站也顯得荒涼陳舊。




胤礽跟著父母下了車,嶺南山區的氣候溼熱而悶,天好似蓋著蓋子似的,蒸騰得風都顯得燥熱,與北京乾燥的氣候全然不同。爸爸默默地拉著兩個行李箱走在最前面檢票出站,然後掏出直板手機打了個電話,胤礽跟在媽媽身邊,卻不自覺仰起頭,被車站出站口大廳那滾動顯示屏上醒目的紅色時間吸引了目光。




2005年,8月20日,下午14:36分。




這是距離他曾生活過的那個王朝兩百多年的世界。




他一出生就比旁人多了一輩子的記憶,原來真的有下輩子,他學會認字後便開始泡在書店、圖書館,想尋找自己和阿婉的印記,同時也不可避免看到了大清的末路。




弘晳的兒子雖是個阿斗,但勝在聽話,又有舒和這個厲害又長壽的太后盯著,好歹平平安安的。但他的子孫卻越發昏聵,最終海貿所帶來的財富與弘晳登基後大力提倡的“科學啟民智”的政策既改變了大清,也成了終結大清統治的一把刀。大清被老百姓推翻了,所謂民能載舟亦能覆舟,果然如此。




那是個天下各國都在鉅變的時代,不止大清終結了封建統治,英吉利、法國、沙鄂也相繼發生了光榮革命、法國大革命、十月革命,尤其俄國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讓剛剛推翻了封建帝制的華夏在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中搖擺不定時,吹來了馬克思救國的新風。




這是很痛苦的,胤礽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和記憶裡那個自我作鬥爭,他要隱藏那個腐朽世界的自己,又要學會新世界的一切,要跟普通人一般上學,學歷史書上的自己,以及在閱讀時忍耐著所看到“仁徽帝的封建侷限性”之流的言論。




他這個封建的遺孤,不得不“批判與自我批判”、“革命與自我革命”,讓他的思想一直處在崩塌與重建之中。




他這輩子也叫胤礽,卻是同音不同字,姓應名辸。




從小他不愛說話,總喜歡獨處沉思,此生的父母與康熙、赫舍里氏都全然不像,他們是大學教授,一個教英語,一個教物理,因他自小的孤僻冷漠,直到今日,他們都還定期帶他去拜訪心理諮詢專家、問遍了各個有名的精神醫院。




胤礽痛苦卻又懷著一絲期望,就像如今他要接受唯物史觀的滌盪,卻又深信阿婉一定在某處等候著他一般,他也是來到了兩百多年之後才漸漸明瞭,回憶著阿婉曾經不慎吐漏過的蛛絲馬跡,還有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總算追尋到阿婉自由魂靈的來處了。




他長在紅旗下?(),依舊生在“皇城根”,有一回家裡有外地的親戚來,他還跟父母一塊兒買票去了趟故宮,逛故宮、看展覽,走在過去了兩百多年、已經和記憶中不大一樣的紫禁城之中,聽導遊拿野史編排康熙六下江南的風韻往事,聽得胤礽額角青筋暴起,嘀咕道:“胡說八道!”




那感受真是無比奇妙又讓人悽惶,尤其從故宮出來,陪著親戚去圓明園花了五十元坐了遊湖的船,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色,他已經有些忍耐不住心底翻湧的情緒;又買一回門票進了暢春園逛去,胤礽一路都沉默不語,直到走到討源書屋,聽見某個舉著擴音喇叭的導遊講解院子裡已經兩百多歲的海棠樹,是當年孝貞景皇后所在時,仁徽帝親自為其從廣州移栽。




望著那顆四季花開的海棠,蒼老的粗壯枝幹被圍在鐵圍欄裡,夏日裡也依然花開滿枝頭,胤礽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花開依舊,可當初一同賞花的故人如今又在何處呢?




胤礽的惆悵無法與人訴說——因為他今年才八歲。即便扮不來孩子,即便還無法接洽分裂的思想,即便是心理教室和精神科的常客,胤礽也很好地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




或許是因為他的特殊,父母經常參加學校的支教活動,作為帶隊老師天南地北地跑,他們似乎期望不同的環境能讓他開闊視野、心靈安定,因此每次也都讓他也跟著四處走,並不強迫他坐在教室裡按部就班的上學。




有一回父母支教的地點是安徽,他很激動也很期待,但最終失望告終,沒人知道他在漫無目的的找尋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沒有找到想見的人。




今年學校給應爸應媽分配的教學點在嶺南,同組的其他老師比他們家更早出發,他爸去年在甘肅支教時摔了腿,養傷花費了些時日,便遲了半個月報道,他們一家三口沒趕上大部隊,今日才會獨自從學校轉了幾趟火車到了這個偏僻的大山深處。




希望小學所在的村子叫雲川,很美的名字,卻窮得叮噹響。




縣裡才有火車站,他們出站後應爸問了人才知道,要到雲川還要先乘車到西嶺鎮上,再到鎮汽車站換乘長途車才能到村裡。三人拖著行李箱問了好幾個出租車,才有人願意接他去鎮上,等到了汽車站,才知道所謂的“長途車”和他想象中一點也不一樣。




這“鄉村巴士”是一輛帶露天后斗的老解放卡車,漆都快掉光了,司機兼檢票員下來收錢,去雲川每人交三塊錢就能坐,應爸交了錢,他先費勁地把胤礽和應媽推爬上車斗,自己再收緊啤酒肚哼哧哼哧地爬上來。




胤礽扭頭就看見司機重新跳上駕駛室的時候,使勁關了三四回門都關不上,最後狠狠地一甩門,最後用根鐵絲把門把手纏上了。




胤礽:“……”




車斗裡兩邊擺了幾張小竹凳,已經坐滿了人,應爸只好找個空隙將自己兩個行李箱橫過來,三人勉強擠坐在箱子上,胤礽被父母擠在中間,像個夾心餅乾,他爸媽左手邊是個賣雞鴨的阿婆




(),雞籠用扁擔串著就擺在腳邊,右手邊是個賣乾貨的阿公,幾個尿素袋裡裝著沒賣完的幹香菇、木耳、紫菜、腐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