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61. 營養液加更 我喂殿下的,從來都是親手……





那聲音震耳欲聾。




一身明黃的謝釗臨瘋了一般大笑著。




狂喜、憤怒,還有恐懼,在他臉上交錯地出現。




謝釗臨眼前生出了幻覺。




他一會覺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幾年前,繼位的那一日,這些萬歲聲全是為自己而喝。




……一會又覺得眼前的士兵,還有謝不逢,全都是殷川大運河中那些來找自己索命的河工。




“救命——”




“護駕!!!”




謝釗臨抱頭跪在了地上,像是徹底瘋了似的大喊大叫起來。




有身著重甲的士兵從宜光殿內走出,單膝跪在地上,緩緩捧起了手中的玉璽。




“吾皇萬歲!”




這一回,謝不逢身後的士兵也終於跟著高呼:“吾皇萬歲!”




那聲音巨大,響徹整座太殊宮。




同樣也傳到了文清辭的耳邊。




……謝不逢繼位了。




他的餘光看到,不遠處恆新衛的首領,已在黑夜還有狂風的遮掩下,派人攀上了遠處的樓闕。




然後搭起重弓,瞄準了亮著燈火的宜光殿。




“謝不逢,當心——”




文清辭離宜光殿實在太遠,聲音還沒傳出,便被狂風吹了回來。




別說是謝不逢,就連周圍那群恆新衛都沒有聽到。




早已精疲力竭的文清辭咬著牙,強將鮮血嚥了回去。




他最後一次用盡全力,施展輕功,向前而去。




宜光殿前,謝不逢緩緩道:“平身。”




“是,陛下!”




——陛下。




自此刻起,謝不逢便成了陛下。




“吾皇萬歲。”還有藏在這四個字背後的無上權勢,好像沒有在少年的心中掀起半點波瀾。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立刻找到文清辭。




想到這裡,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罷戰息兵後,疾風呼嘯愈發刺耳。




摔在地上碎成兩截的殘劍,都被大風吹著,在地上翻滾了起來。




隨著一聲重響,宜光殿外一棵玉蘭樹,也被狂風攔腰刮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玉蘭花伴隨狂風一起飛舞,剎那間濃香四溢。




就在謝不逢拽緊韁繩,打算離開這裡,親自去尋文清辭的時候,異變突生。




“謝不逢!”




玉蘭倒地的重響還未來得及散去,沙啞卻又熟悉的聲音就被狂風撕碎,吹到了謝不逢的耳邊。




少年心中的不安感,在這一瞬間爆發。




他下意識瞪大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謝不逢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畫面。




同樣未曾見過如此可怕的畫面。




一彎銀月,照亮了整個雪夜。




月下,文清辭足尖輕點,如一瓣玉蘭,自樓闕間飄落。




謝不逢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識抬手想要接住這瓣玉蘭。




——但最終,卻只來得及看到一抹月白,從眼前劃過。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謝不逢的耳邊,傳來一陣破空之音。




下一秒,無數流矢自天邊飛落,追在文清辭的背後,向他而來。




有的被狂風吹歪,有的直刺命門——




“嗖!”




黑暗之中,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只差一點便要刺入謝不逢的心臟。




可就在這個時候,被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擋了下來。




長箭於剎那之間,穿透了文清辭的左肩。




“啊……”他發出一陣痛苦的低吟。




鮮血噴湧,染紅了漫天玉蘭。




苦香四溢,飛濺於謝不逢臉頰。




宜光殿前,無數人抬眸朝新帝所在之處看來。




那雙淺琥珀色眼眸中的平靜,於頃刻間崩碎,接著被慌亂與無措填滿。




衛朝戰士們看到,他們心中幾乎無所不能的新帝緩緩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月白,最終……卻只觸到了冰冷的衣襬。




月白色的身影,就這樣墜在了雪地上。




謝不逢世界在剎那之間靜止了下來。




顧不得還未停下的流矢,他翻身下馬,緊緊地將文清辭擁入了懷中。




狂風還在吹刮,但謝不逢耳旁,卻只剩下了懷中人微弱的呼吸與心跳聲。




眼前更只有鮮紅一片。




文清辭為什麼會在這裡?




謝不逢的心中,只剩下恐懼。




止不住的鮮血,從文清辭的傷處向外冒。




懷中人的臉色蒼白如紙,唇邊淡淡的笑意,卻未曾落下。




“咳咳咳……還好……還好趕到了。”文清辭如釋重負,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下一刻便要沉沉闔上。




他的胸肺間,只剩下一片麻木。




似乎已沒有了再開口的力氣。




“別睡,文清辭別睡……”堆積了幾日的不安與恐懼,向少年壓了過來,謝不逢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你睜開眼睛看著我,我帶你去找……”




“太醫”這兩個字,謝不逢突然無法說出口。




……自己眼前的人,就是衛朝最好的太醫。




文清辭雙目微睜,漆黑的眼瞳裡,鮮少有了溫度。




他看著漫天的飛雪與玉蘭,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輕聲對謝不逢說:“咳咳……殿下……殿下還記著曾答應臣的嗎?咳咳……若,若哪日臣死,望殿下能將臣送回…谷內……”




文清辭的聲音越來越小。




如漫天玉蘭一般,被埋藏在了雪地之中。




可他當日的話,就像魔咒一般,在謝不逢在腦海之中迴盪起來。




——與其任屍體腐化成泥,不如拿來研究醫理,也算死得其所。




屍體。




在戰場上廝殺求生的謝不逢,見過無數屍體。




但他永遠也無法想象。




有朝一日,文清辭也會變成一具屍體。




如海一般沉重的情緒,一起湧了上來,剎那之間,謝不逢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少年顫抖著手,去擦拭文清辭唇邊的鮮血。




似乎將它拭淨,文清辭便會痊癒.




為什麼?




謝不逢不明白為這是什麼。




自己可以驅逐北狄,九死一生殺回雍都。




可以奪取皇位,坐擁無邊江山。




自己可以完成常人一生也難以想象的功業。




卻唯獨……竭盡全力,也留不住眼前這個人。




文清辭的體溫,正在流逝。




大雪如被,一點一點地蓋在他的身上。




像是要這以樣的方式,將他從謝不逢的身邊奪走。




少年忽然瘋了似的用手去拂落文清辭身上的飛雪,似乎這樣做,就能將他的命奪回來。




可大雪就是怎麼也不肯停歇。




他剛剛拂落一片,就有新的一片補上。




謝不逢忽然停下了動作,他緊緊攥著懷中人冰冷的手指,將唇落在文清辭的耳畔,一字一頓,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一句:“你死後再無解藥,我也不得不陪你一起去。”




“……從此天下大亂,甚至神醫谷也會隨之遭殃,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他像是在威脅文清辭,似乎是在藉此,逼文清辭生出求生之慾。




實際上只有少年自己清楚,什麼神醫谷,還有天下大亂,他都半點也不在意。




謝不逢的人生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拋棄。




……直到那日蓮燈滿溪,文清辭踏著燈火而來,尋到了自己。




謝不逢終於覺得自己這一生抓住了什麼。




可今日他才知,這原來只不過又是一場拋棄。




“這世上,只有你永遠也不能拋下我……”他咬牙切齒地說,“無論去哪裡,我都會追上你。”




他攥緊了文清辭的手腕,像是要將其捏碎。




月白色的身影,幾乎融入了大雪之中。




文清辭的體溫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恍惚間又讓謝不逢想起社日節的那個雪夜。




那隻小羊,就是這樣在自己的懷中,一點點失去生機,一點點僵硬冰冷。




……一點點被大雪吞噬。




“不……不是毒,”文清辭用盡最後一點力,他笑著咳出一口鮮血,輕輕搖頭,小聲唸叨道:“……我喂殿下的,從來都是…親手煉…的蜜糖……”




“你說什麼?!”




兩年前那顆藥丸的甜意,好像再一次於謝不逢的口中化開。




短短的一句話,就擊穿了謝不逢的理智。




他的耳邊嗡的一聲響了起來,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文清辭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文清辭額上的硃砂,在下一秒變得鮮紅。




——原是一滴血淚,從謝不逢眼中墜了下,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文清辭?!”




“……文清辭,你別睡。”




謝不逢聲音越來越小,如同乞求。




到最後,只剩下了絕望。




他到底還是弄丟了小羊。




最後一刻,文清辭輕輕地張了張嘴。




他用盡全力抬起右手,指了指回廊的方向,用小的只有自己和謝不逢能聽到的聲音說:“咳咳咳……殿,殿下……記得,咳咳…千萬,憐取眼前人。”




不會有人永遠陪著你,但永遠都會有人陪你。




今日之後,天下誰人不識君?




隔著重重雪霧,謝不逢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迴廊之中,平日裡優雅端莊蘭妃,抱著謝孚尹靜靜地站在那裡,竟不知何時淚流滿面,長淚滑落臉頰,蹭花了脂粉。




謝孚尹抱著母妃的脖頸,哭喊著想要到兩人的身邊來。




他曾藉著文清辭的眼睛,看到了一個與此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如今,那世界還在,眼睛卻已緩緩闔上……




“文清辭?文清辭!!!”




謝不逢一遍又一遍地叫這個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血淚一顆一顆地從他眼角墜.落。




砸向雪地。




剎那之間,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巨手,緊緊地攥住了他的五臟六腑,再用力揉捏。




一股陌生的、從未體會過的感覺,從少年心底生了出來。




在瞬間激活了那顆麻木了近二十年的心臟。




鮮血自文清辭的身下暈開,等謝不逢意識到的時候,懷中人背後的箭傷,已染紅大片白雪。




還染紅了他小心翼翼藏在護腕下的羊毛手繩。




謝不逢的嗓中,湧出一陣痛苦的嗚咽。




古怪的感覺,幾乎要叫他擊垮。




痛。




謝不逢終於之後覺地意識到。




這陌生的感覺,名為“痛”。




積攢了十餘年的痛意,似乎與洶湧的情感一道,在這一刻湧了上來,將他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