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64. 第六十四章 葬入棺中





像是不相信記憶裡的那個人也會死亡一般,謝觀止立刻提高了音量,手也緊緊地攥住了窗框:“你是說文清辭?”




“回殿下,正是文太醫。”




謝觀止的心,在這一剎那從深淵墜了下來。




重獲自由的欣喜與激動,在一瞬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去望泉苑了,”少年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的陌生,“回皇宮,我要去……”




“去,去看他一眼。”




謝觀止無論如何也沒法說出“見他最後一面”這幾個字。




……




文清辭的身體,已經被殮入棺中。




依照衛朝習俗,人死之後必須要在七日之內下葬。




因此,最遲今日傍晚,他們就要將這口棺送上龍舫,才能準時到達松修府。




再有一炷香的時間,便是欽天監算的封棺的時刻。




一身玄衣的少年天子靜默著站在棺旁,靜靜地注視著沉睡在玉蘭花中的人。




他的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蘭妃抱著小小的謝孚尹走了過來,最終停在了棺旁。




小公主穿著一身素衣,她吸了吸鼻子,緩緩展開掌心。




“哥哥,我可以把這個送給文先生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謝不逢,“這是我秋天的時候自己摘的……文先生說它很好看,讓我將它壓在書冊中。”




少年看到,謝孚尹手裡拿著的,是幾朵淺紫色的壓幹了的野花。




“好……”




謝不逢後退半步,將這裡讓了開來。




蘭妃抱著謝孚尹,輕輕地將手裡的花放到了文清辭的手邊。




末了,就在二人將要離開的時候,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蘭妃突然轉身問謝不逢:“陛下,您也放一個東西,去陪陪他吧。”




說完便緩步離開了這裡。




這是衛朝民間的習俗,在封棺之前,逝者的親人好友,會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放入棺內,陪伴逝者最後一程。




負責封棺的人,已站到了此處。




蘭妃的話提醒了謝不逢,少年如夢初醒般看向文清辭。




他攥緊了手心。




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迷茫。




謝不逢不知道,自己可以將什麼送給文清辭。




一邊的欽天監忍不住出聲提醒,“陛下,封棺的時間馬上——”




話還沒說完,他便驚愕地睜大眼睛,朝年輕的天子看了過去。




謝不逢緩緩抬手,將纏在自己黑髮上的晴藍色藥玉取了下來。




黑髮在瞬間如墨一般散開。




年輕的帝王就這樣放任自己披散著長髮,站在文清辭的棺前。




此時,他的手都在顫抖。




謝不逢輕輕地捧起藥玉,看了一眼後,不捨得將它抵在了心口。




那天文清辭站在他背後,替他用藥玉束髮時的溫暖氣息,似乎還沒有散去。




如今只要一閉上眼,謝不逢就能嗅到熟悉的苦香。




少年的唇輕輕揚起。




……此時的謝不逢已是太殊宮的主人,是富有四海的天子,可他卻仍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自己的。




兜兜轉轉,他仍一無所有。




只有這一串沾染了彼此氣息的藥玉,是謝不逢唯一能給文清辭的東西。




年輕帝王俯下身,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串寄託過自己無數思念與期待的藥玉,繞回了文清辭的手腕上。




最後一次將吻落在文清辭的臉頰。




……




厚重的棺蓋,被人推著和了起來。




將最後一絲光亮隔絕。




不知是誰的啜泣聲,一陣一陣地迴盪在太醫署外停棺的空地上。




站在不遠處的宋君然始終低著頭。




與眾人的悲傷不同,此時他的臉上滿是緊張。




宋君然在默默地計算時間……自己給文清辭的丹丸,最多支撐一日。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文清辭應當是宮變時吃下的。




棺槨上船之後再動手,應該來得及。




想到這裡,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巨大的鐵釘,釘入棺槨。




文清辭會疼嗎?




又或者他一個人睡在那裡,會不會害怕?




謝不逢攥緊了手心,他的身體正止不住地顫抖,心臟似乎也隨著長釘入棺的碰撞聲,一起生出了痛意。




彷彿那些釘子釘得不是棺材,而是他的心。




“砰,砰,砰——”




木鐵相擊的清響,一聲聲迴盪在太殊宮裡。




“起——”




欽天監的聲音,刺穿平靜的空氣。




一滴長淚,自謝不逢頰邊滑落。




身為新帝的謝不逢,不能再隨隨便便離開雍都。




他更怕自己跟上去,會反悔不肯放文清辭離開。




只得強撐著用理智,將自己留在這個地方。




這場送別,來的太過突然。




就像一場突然降臨的噩夢。




如今發生的一切,則無異於漫長的酷刑。




巨大的棺槨被放上馬車,一尺又一尺地碾過宮道,並在離開太殊宮的那一刻,與謝觀止的馬車相遇。




太醫署前的空地上,剛才小聲啜泣的謝孚尹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無論蘭妃怎麼哄都哄不下來。




像是要將她哥哥的那一份,一起替他哭出來似的。




“母妃,我們往後真的見不到文先生了嗎?”




“……可是他還答應我,等到夏天的時候帶我去撿蟬蛻,然後告訴我蟬蛻怎麼入藥。”




“等夏天的時候,他也不會回來嗎?”




蘭妃的呼吸,都在止不住地顫抖著,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手臂顫抖,難以抱穩懷中的小姑娘。




就當蘭妃想要將她交給奶孃的時候。




靜默著注視棺槨遠走的謝不逢,忽然走了上來,輕輕謝孚尹將抱入懷中。




生著同樣的琥珀色眼瞳兄妹,就像是被一起遺棄的小犬。




謝孚尹抽泣著摟緊了謝不逢的脖頸,絮絮叨叨地說著文清辭曾經的許諾。




而謝不逢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似乎是想借小姑娘之口,將這錯過得時光全補回來似的。




他緩緩地摸了摸謝孚尹的長髮,輕聲問道:“他也會這樣抱著你嗎?”




謝孚尹的身體忽然輕輕一頓,小姑娘搖了搖頭,哭得暈暈乎乎的她不經思考便說:“不,不會……文先生的胳膊,受了好重好重的傷,他抱不動孚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