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下劍嗎,下賤嗎
王小二正想問那是什麼意思。
便看見身旁那個劍修身後所負之劍,亦是拖曳著燦然劍光出鞘,追逐著那一道劍光而去。
王小二怔怔的看著天上。
或許在極為渺遠的天穹之上,連暮色霞流都淡薄的地方,那兩柄劍相交在了一起,灑落一天劍光如流火。
可惜這樣一個麵館掌櫃並不能看見。
他只能看見身旁那個劍修的臉色有過剎那的蒼白。
而後那柄燦然而去的劍,變得喑啞了幾分,自天穹之中倒折而回,落回了他的鞘中。
王小二看著身旁劍修依舊平靜的面容,被驚到的情緒這才平緩了一些,端著碗站在起來,與那個劍修並肩而立於溪畔暮色之中,抬頭仰看著高天——在遙遠的故事裡,黃昏裡的世人在耕作之後,吃著飯的時候,便會端著碗看著天空。
他們會想,下雨嗎,天晴嗎,打霜嗎?
而王小二則是在想著下劍嗎?
或許確實很下賤。
修行者逐漸不講道理的時代,世人確實很下賤。
“那是誰的劍?”
一旁的陳懷風長久的站在溪畔,哪怕那柄劍已經自遠天歸來,落入鞘中了,卻依舊在帶著整個劍鞘不住的輕顫著。
“張小魚。”
王小二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這個麵館掌櫃才輕聲問道:“他是要做什麼?”
陳懷風輕聲說道:“他要告訴我,做好人,是很難的事,一步錯,就會落向深淵,比如......”
王小二皺了皺眉頭,說道:“比如什麼?”
陳懷風拿著酒壺大口的喝著酒。
“比如他要殺人,我就不得不去攔下他的劍——不管百里千里。”
王小二怔怔的看著那個劍修,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捧著碗睜大了眼睛很是憤怒的看著他。
“你們不能這麼做!”
王小二雖然不是修行者,然而身為世代生存在東海崖下小鎮的人,自然很能明白那一句不管百里千里所代表的意味。
“你是天下大劍修,你應該知道,修行者的劍,倘若毫無顧忌的穿行在人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這個東海的年輕掌櫃咬牙切齒的看著陳懷風說道。
陳懷風低下頭來,輕聲說道:“那你覺得我能怎麼做?”
這個劍修眼眸中有著許多像是暮色一樣沉痛的悲哀。
“我當然很清楚,長風萬里送寒光,便意味著劍意劍風,會如同天地轅犁一般犁過人間。”
“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人間的規矩只能束縛他,而不能束縛我。有人開始打破規矩,那麼規矩便不會再存在了。”
王小二怔怔的站在那裡。
是的,這確實不是陳懷風能夠決定的事。
規矩裡的人,永遠要比規矩外的人舉步維艱。
那麼誰是第一個打破規矩的人?
是張小魚,還是叢刃,亦或者當初流雲劍宗青山之外的,那個叫做陳青山的道人?
王小二沉默了很久,將手裡的碗丟入了溪中——這也是不講規矩的行為。
倘若有誰家小孩子想要來抓魚,撲通一下跳進去,便可能直接被破碗扎個透心涼。
“神河究竟在做什麼?”
這個東海面館的掌櫃沒有再稱呼陛下。
陳懷風沉默了很久,而後抬頭看著天穹,輕聲說道:“他在想上天。”
所以便不要人間了嗎?
王小二很是倉皇的想著。
又轉頭無比默然的看著這個先前與自己平和的說著許多東西的劍修。
是的,哪怕世人與修行者再如何和諧,哪怕同一桌吃飯罵娘。
只是終究有些東西是天差地別的。
當他們剝離了世人的身份,人們才會看見他們處在怎樣的一種高度。
王小二轉身默默的向著鎮子裡而去。
所以人間也只有一個嶺南劍宗。
而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
林水旺怔怔的站在那裡,看著那個劍去不知多遠的五疊劍修,不知道他這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樣一柄劍倏忽而去,也倏忽而返。
張小魚平靜的抬手接劍,而後輕撫著劍身。
林水旺在瞥見劍上的一抹鮮紅的時候,心中頓時生起了極大的惶恐。
“你做了什麼?”
張小魚平靜的拭去了那些劍上的血色。
“我想殺一個東海劍宗的人,但是沒有殺成。”
“是誰?”
“隨便是誰。”
林水旺渾身顫抖的站在那裡。
這樣簡單的四個字,所帶來的的惶恐,遠勝過任何一個名字。
張小魚只是轉過頭,那條帶血的眼帶之下面容好似平湖一般不起波瀾,說道:“所以你想不想學一些很好的劍?”
林水旺倉皇的向後退去,大概是絆到了某條樹根,向後栽倒下去,又慌亂的爬了起來,轉身就向著山林裡跑去。
張小魚平靜的轉回頭來,站在一山晚風裡,白衣紛飛如臘月之雪。
人間哪有什麼很好的劍?
不過都是下劍而已。
好劍不能殺人。
求真不得其果。
大道不可解脫。
那麼,一切又都是為了什麼?
張小魚覺得自己瘋了。
這個白衣劍修低下頭來。
師兄大概也會這樣想的吧。
哪個師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