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七十九章 流雲問劍樂朝天

尤春山並不知道的是,江山雪雖然說程露依舊沒有從山謠居離開,只是這樣一個劍修,卻也沒有在那處湖畔小居之中。

 白玉謠疊手立於湖邊,低頭看著一湖泛著青山幽意的暮光。

 而神河便安靜的坐在竹屋前,本該是白玉謠撫琴的那個位置,這個神色向來淡漠的帝王,此時正抬手落於琴絃之上,有清脆的琴音正在撥彈之間緩緩的落向這片暮色之中。

 只是那樣的琴音,卻是與白玉謠、亦或者某個極愛弄曲子的道人所彈的意味極為不同。

 白玉謠在那裡聽了很久,而後輕聲笑道:“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此般楚音楚調,陛下是在緬懷何人?”

 神河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坐而撫琴,驚起一派遼闊煙雲。

 這個帝王的傷勢大約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一身黑色帝袍之下,萬般沉寂,沒有劍意,也沒有道韻。

 一直過了許久,神河才緩緩停下來撫琴之舉,抬起頭來,靜靜的看著那個立於湖畔的素色道袍的女子,平靜的說道:“你覺得我是在緬懷何人?”

 白玉謠微微低頭看著一湖暮色許久,搖了搖頭,說道:“不知。”

 神河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按琴起身,向著湖畔而去,停在了白玉謠身旁。

 一山暮風橫吹。

 白玉謠站在湖畔,轉頭看了眼帝袍紛飛立於一旁的神河,低低的咳嗽了兩聲,而後輕聲說道:“我以為陛下會親自去看一看。”

 這樣一句話顯得有些沒來由。

 只是自然是有來由的。

 譬如當某個自流雲劍宗而來的劍修,向著山居大湖畔,一步踏出,便被某種歲月的力量捲入進去,消失在了這片人間。

 這位帝王身周並無劍意,也無道韻,只是衣袍之下卻是有著許多巫鬼之力正在湧動著。

 巫術,洄流。

 勾芺秋水與神河三人,當年都曾在幽黃山脈修行過巫鬼之術,勾芺所會的,神河自然不可能不會。

 神河靜靜的站在那裡,淡淡的說道:“我自然不能去,哪怕親眼所見的許多故事,會更為清晰直觀,只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倘若妄然踏入歲月之中,一切的改變都是未可知的。”

 叢刃的劍可以斬破歲月,自然不止是一句虛詞。

 或許某個死在了南衣城的靈巫公子,深有體會。

 叢刃可以,神河亦然。

 而某個自青衣時代活下來的流雲劍修,自然亦是如此。

 白玉謠低頭看著一湖暮光如鏡,輕聲說道:“說起來,便是我,也不知道當年陳雲溪為何來此。”

 當年陳雲溪來的時候,神河或許在槐都有所察覺,然而終究並沒有過來看一看。

 這樣神秘的一個劍修突然離開了流雲山脈,固然是令人忌憚之事,只是神河終究身為人間帝王,風吹草動,便驚如林鳥,自然是令人間嗤笑之事。

 只是白玉謠又為何會不知道?

 那個素裙女子靜靜的看著人間光景,像是在回憶著當年。

 “觀主彼時自白觀之中走出,我或許是心中有愧,選擇了于山謠居中閉五識而修,嘗試道海十二疊浪,哪怕是陳雲溪曾經來過之事,亦是在此後才有所察覺。”

 神河平靜的說道:“我當年亦是以為他是想要看一眼白風雨。只是現而今想來,陳雲溪或許看了不止一眼。”

 於是那樣一個劍修究竟看了幾眼,便成了不得而知之事。

 白玉謠抬頭越過人間青山,看向南方,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那便看看程露能夠看到多少吧。”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靜靜的立於湖畔,等待著某個黑袍劍修的歸來。

 ......

 程露負劍靜靜的站在那條湖中小橋之上。

 這個劍修依舊保持著見禮的姿勢,只是原本在湖畔而立的那個素衣女子卻是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間有些細雨正在緩緩落著,沁入平湖便消失了蹤跡。

 程露抬頭看著那些隱隱有著許多枯黃之意的秋山,於是也明白了過來,自己大概也像這場雨一樣,沒入了一如平湖的人間歲月之中。

 程露靜靜的站了許久,儘管那處山謠居前並無某個素衣女子的身影,程露還是將手裡那一個未完成的禮節恭敬的完成。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自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白玉謠在做什麼,只是一眼看去,目光卻好像越不過一湖秋雨,很是疏離朦朧的落向了四處。

 那一座竹屋前大約道韻瀰漫,萬般不可入。

 程露負劍轉身,向著青天道中而去。

 二十年前的青天道。

 或許是依舊存留在當初白風雨所帶來的那些令人驚悸的故事之中。

 是以滿觀寧靜——這樣的寧靜,與三人踏入青天道時所見到的那種寧靜是極為不同的。

 山鳥落於林中是寂靜,山鳥驚飛而去,滿林亦是寂靜。

 彼時的青天道,大約正是後者。

 程露負劍走過了那些山道,站在了觀中林道之上,看著那些無比沉寂的道觀,觀裡只是偶爾有人匆匆行過,今日或許並不是一個尋常的日子,那三兩個偶爾走過的道人亦是行色匆匆,便是這樣一個負劍立於山雨之中的劍修都未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