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八十一章好大的枸杞子與小道境的師叔

可惜今日並沒有。

畢竟神河也不是閒到每日都能出宮看看的,尤其是離開了槐都一年,雖然朝中之事都有諸臣一一處理,只是因為巳午妖府的事,大概還是留下了一些麻煩的東西。

少年沒有看見那位陛下,自然也便將目光收了回來,撐著傘安靜地在槐都街頭走著。

其實天工司巷子裡的事,與當初天獄之中的某些交談,大概是類似的。

依舊是少年的那一句話——世人其實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

人間山火遍地而與少年無關,說起來自然好聽,但歸根結底,無非便是他們寧願看見山火,也不願看見某些風雪灑落人間。

南島平靜地想著,安靜地走著。

或許當初確實是自己意氣用事了。

這個傘下少年回頭看向人間東海方向。

像自己這樣的,隨時可能給世人帶來風雪的人,本就該像是一個囚徒一樣,坐在那處高崖頂端,從此人間不聞音訊也不聞人間音訊不是麼?

南島覺得心裡似乎有些冷意,好像那些神海里的風雪,飄落到了心底一般。

但他其實明白,那不過是自己自怨自艾地想著一些東西所帶來的一種悲哀的快感而已。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去想這些只會越想越孤獨的東西,執傘負劍,在擁擠的街頭走著。

過午的陽光正灑落在槐都高處那些大紅色的樓閣與護欄之上,看起來很是明亮,有綠色的槐葉被風吹著沙沙作響,街巷之中人來人往,或許確實喧譁到足夠去淹沒很多的東西。

南島撐著傘走了許久,倒是不知為何,便走到了巳午妖府的所在。

隨著門下侍中水在瓶與諸多妖衛的死去,巳午妖府暫時也沉寂了下來。巳午之治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巳午衛穿行在街頭了。

這一片巳午坊倒是難得的寧靜了下來。

人們很是閒適地圍在街頭的樹下,一面嗑著瓜子,一面議論著當初那個白衣侍中的一些事情。

南島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處妖府,心中或許有著一些恨意,那些自然是很難放下的東西。

或許確實會有人因為那樣一個執傘謀反的侍中,將目光在這個少年身上多留意少許,猜測著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當初那個故事,大概也只留下了這麼一點懸念。

隨著水在瓶地死去,兵部尚書之死的真相披露,那些關於傘下少年關於天獄的一些事情,自然成為了沒有確鑿證據的誣告——至少在世人看來是這樣的。

天獄如何會收留一個十二樓的人呢?

這簡直比讓當初的槐安后帝李阿三娶一個妖族為後更讓人嗤笑。

少年並沒有去想這些東西,只是安靜地想著,南衣城淪陷了,嶺南覆滅了,自己也不會給先生寫信了——當初那些話語,大概會讓那個白裙女子很是厭惡自己。

南島不免傷感地想著。

世人自然不會接納自己,連天上鎮,那樣一處似夢非夢別有人間的地方,都因為草為螢的死去,而變得沒有什麼意義了,自己好像,確實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師弟說得真對啊。

少年想起來了小樓裡樂朝天說過的話。

孤獨之境呵孤獨之境。

少年低下頭來,卻是輕聲笑了笑,而後便打算轉身離去。

只是便在這個時候,他確實聽見了某個道人很是平靜的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

南島轉回頭去,便看見梅溪雨在街頭緩緩地走了過來。

這個道人雖然是在槐都坐牢,只是大概並沒有那麼多的約束,當然可以自由來去。

當然,最讓少年驚詫的是,這個道人手裡提了一打水豆腐。

梅溪雨當然不是那種熱衷於人間生活的人。

清修道人清修道人,獨坐清溪,獨看梅林而已。

沾上煙火氣,反倒讓人有些不解。

彷彿看出來少年眼眸裡的詫異,道人只是笑了笑,將手裡的豆腐提上來給南島看了看,而後輕聲說道:“春花她好像變得有些喜歡吃炸豆腐,在槐都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學一學怎麼把豆腐炸得好吃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南島在聽見春花的時候,瞬間便覺得俗氣了起來,不如叫全名那般好聽了,大概人間有著太多的春花了,這是不用見過,便可以聯想到的事情。

但許春花,大概指代的更為鮮明一些——是來自青天道小鎮的,穿著碎花小裙,撐著小白傘的姑娘。

少年愣了一下神,而後便意識到了什麼,他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梅溪雨,輕聲說道:“師兄不知道她為什麼喜歡吃炸豆腐?”

梅溪雨只是淡然地笑著,提著豆腐站在街邊。

“做人要瀟灑一點——這是陳鶴當初和我說過的一句話。其實我在想起那樣一個年輕人的時候,心情當然也是複雜的,只是你也知道,命運這樣的東西,確實是看不透的。只有回頭望,沒有向前看。一切既往的故事,從某種意義而言,已經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這是不可割捨不可否認也不必否認的東西——人本身便是由生命裡一切走過的轍痕所構成的思維的聚合體。”

道人微微笑著,看著南島。

“難道許春花只是因為愛吃豆腐了,她便不是許春花了嗎?”

所以獨坐溪林的道人突然提了豆腐走在人間,當然依舊可以是那個道人。

南島大概沒有想到自己只是下意識地問了一下,卻讓這個道人說了這麼一大串的東西。

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為什麼我感覺師兄好像是在說我的樣子?”

梅溪雨轉頭看向街對面的巳午妖府,平靜地說道:“因為你看著那裡發了很久的呆,又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關心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並不重要的東西,我猜你肯定又在想著什麼哀怨的事情。”

南島嘆息了一聲,說道:“看來你們確實都不相信我。”

梅溪雨挑了挑眉。

少年負劍立於傘下,很是冷靜地說道:“倘若師兄們信我,那麼便可以打我罵我,而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便總想著安撫我,生怕我一念差池,便走向一條不歸路——這與當初在嶺南的那個師弟所做的是一樣的。”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確實如此,看來我們確實沒有辦法去信任你。”

少年倒是平靜了下來,輕聲說道:“其實我能理解,畢竟信任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傘下風雪的代價,哪怕是草為螢來了,都未必能夠扛得住,不願意信任,也是合情合理的。”

梅溪雨皺了皺眉頭,看著少年大概又想說些什麼。

南島卻是輕聲笑了笑,說道:“我看得開的,師兄,不用擔心我。”

梅溪雨深深地看了少年很久,而後嘆息一聲,轉過頭去,輕聲說道:“那確實是好事。”

二人安靜的站在巳午坊的街邊。

梅溪雨重新看向南島。

“巳午妖府的事已經結束了很久了,你怎麼還在槐都?”

南島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我在東海認了一個師侄.....”

少年站在那裡,或許存了一些愁眉不展的傾訴的意味,倒是說得很是認真。

梅溪雨提著豆腐站在那裡安靜地聽著。

未申之治快要過去了。

人間忽然起了浩大的轟鳴聲。

於是萬千街道都在那種起伏之中不斷升降而去。

夜色好像是降臨了,但其實只是巳午坊落入了槐都之下而已。

少年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抬頭怔怔地看著那些方才還是日色偏斜,但轉眼便成了懸火穹壁的人間。

梅溪雨古怪地看著少年,問道:“怎麼了?”

少年回過神來,輕聲說道:“沒什麼。”

其實少年方才倒是有些沒來由的心慌——講故事的人突然歷經了白日黑夜的轉變,不免會覺得這便是分明漫長,但是說來卻也短暫的一生一樣。

南島低下頭來,繼續說道:“山河觀李石留在他心脈裡的那枚道文,確實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他的境界太低,能夠剝離道文的劍意他承受不住,而天工司也沒有足夠精密的機括之心,去幫他將那些東西置換出來......”

梅溪雨安靜地聽著,沉思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關於機括之心的事,或許......我知道你們應該去哪裡。”

少年很是詫異地看著梅溪雨。

後者平靜地看向人間,才始變換過的,宏大的人間。

這是極為巨大的機括造物。

能夠日復一日的進行著有如滄海桑田一般的沉降,內部構造雖然不為人知,但是自然也是極為精密的。

只是或許在一些微小的造物之上,依舊有些不夠。

但天下之事,向來各有所長。

天工司自然並不代表了這片人間的一切文明。

“缺一門謝朝雨前輩,有一面鏡子。”

梅溪雨緩緩說道。

卜算子有一面鏡子,這是整個修行界都知道的事情。

據說鏡中藏著混沌,可以用來推衍命運。

當初那樣一個南衣河的小鼠妖的故事,便是從她不小心偷了卜算子的鏡子開始的。

南島甚至也親眼見過那樣一面鏡子,在懸薜院的時候,那個道人向他展示著天衍機的運行原理的時候,只是那時的少年,大概並未注意到那樣一面鏡子有什麼特別的,是以印象並不深刻。

“那面鏡子.....大有來歷?”

南島看著梅溪雨有些不解地問道。

梅溪雨輕聲說道:“大有來歷倒不至於,但那是機括之道,發展千年的巔峰造物,當然,它也不止於此,其間似乎隱含著有無二元之道。”

道人口中的有無二元,大約便是當初葉逐流與陸小三解釋的那些缺一門與圓滿門。

南島似乎明白了什麼,很是驚詫地看著梅溪雨說道:“所以師兄的意思是?”

梅溪雨低頭看著傘下少年。

“你倘若真的覺得置換一個心臟,可以讓那個叫做尤春山的東海人從李石的道文之中解脫出來,可以去找宋司主要到機括之心的設計圖紙,前去東海缺一門。”

“在機括之道的精度之上,天工司也不如缺一門,畢竟.....”

道人抬起頭來,看向那些懸火彌霧的穹壁。

“缺一門要算的,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