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七十三章 陛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萬曆十年新春伊始,大明皇帝仍在支持新政,並且為了新政,為了點銀子,居然差點恢復永樂年間的祖宗成法,完全的官船官貿,要把海貿的厚利完完全全拿走!

好在,這種倒行逆施的做法,被忠君體國的科道言官阻止了,所有有志之士,都直言上諫,最終讓皇帝清楚意識到這種政令對海貿的傷害,收回了成命,並且讓海貿更加自由。

這是科道言官的一次大勝利,在所有人慶祝這一勝利的時候,大明田畝換船引,在五大市舶司開始推行。

正月十六日,大明巡撫應天工部左侍郎潘季馴,等在九龍壁前,等待著大明皇帝的宣見,他站在了帝國中心的門前,而且他有資格堂堂正正的坐在文華殿裡,作為帝國的明公。

但他沒有留在這裡,而是選擇了前往綏遠,河套是大明收復的土地。

此時的潘季馴仍然可以後悔,這次陛下招他回京是述職,如果潘季馴此時反悔,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帝國的中心,寒窗苦讀十數年,一朝金榜題名,跌跌撞撞數十載,終於有資格踏入這裡。

文華殿,是所有讀書人的夙願。

春天的風讓人有些凜冽,吹動著潘季馴的朝服獵獵作響,潘季馴人高骨架很大,但很瘦弱,兩腮有些內陷,目光如炬。

他不會反悔,他要去綏遠,要去治理河套,要去治理黃土高坡,長期擔任河道總督的他,太清楚黃河造成的危害了。

黃河這條濁龍的每一次神龍擺尾,都會給華北平原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每一次的決堤,都會讓大片大片的土地鹽鹼,城鎮被淹沒,百姓們流離失所,很快瘟疫四起,百姓路死道旁,潘季馴見了一次又一次,過去是沒有機會根治,但現在,機會擺在了他面前。

潘季馴已經迫不及待了。

“宣應天巡撫潘季馴覲見。”小黃門傳來了天語綸音,潘季馴拾級而上,在緹帥的檢查下,走進了文華殿內。

潘季馴五拜三叩首鄭重行禮,俯首帖耳的說道:“臣潘季馴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快快免禮,潘巡撫,又見面了。”朱翊鈞笑容如同春風一般和煦,語調頗為輕快的說道:“萬曆三年末,潘巡撫回京述職,這一別就是五年之久,朕還記得當日潘巡撫的風采。”(175章)

陽光開朗大皇帝,總是那麼的讓人如沐春風。

萬曆三年末,潘季馴回京述職,朱翊鈞在皇極門接見了他,他對皇帝陛下講束水衝沙法,一直到正月初七,潘季馴的《河防一覽》、《兩河管見》被朱翊鈞放進工學的櫥窗裡。

文華殿偏殿的櫥窗裡已經放了許多許多書,那都是萬曆新政的綱常。

那時候,朱翊鈞問如何縛濁龍,潘季馴反問,這復套問題能不能談,不能談,束水衝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朱翊鈞那時候就對潘季馴說,可以談,會復套,給過明確的回答。

現在,河套收復了。

大明皇帝再一次重信守諾,實現了自己當初的許諾。

“謝陛下隆恩。”潘季馴站了起來,上一次見面,陛下還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現在再見已經儀表堂堂,壯的像頭牛一樣了。

朱翊鈞示意潘季馴落座,開口說道:“潘巡撫,先生保舉了先生為少司空到工部幫著大司空,不知潘巡撫意下如何?”

少司空就是工部左侍郎,這是明公,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在京堂,他也可以治理黃河水患。

最先提攜潘季馴的是高拱,後來高拱落敗後,潘季馴忐忑難安,但張居正給他寫信,讓他繼續好好治理黃河,朝堂的紛爭和循吏無關,而後張居正將治理黃河水患,全權交給了潘季馴,比高拱在的時候,給的權力還大,潘季馴自此以後成為了張黨。

朱翊鈞一直認為潘季馴有全楚會館的腰牌,後來,才知道,其實沒有。

哪有什麼張黨啊,不過是一群意圖再興大明的人自發聚集在了一起,試圖以全楚會館為紐帶,將彼此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妄圖力挽狂瀾扶大明再興,最後失敗的俗套故事罷了。

若是問潘季馴有沒有想過留在京堂,那自然是想過的,但他最後還是俯首說道:“臣仍然想要前往綏遠,還請陛下成全,河套自天順年間被北虜侵佔,至今數年,水土風貌已變,唯有踐履之實,才能做到無缺無遺。”

“元輔曾言,君子當以身體力踐為學,崇尚質實,唯有誠務躬行,不事空談,方能致遠。”

張居正跟潘季馴寫好多封信,就提到過做事,如何能做成事,唯有實事求是。

朱翊鈞略顯遺憾的說道:“朕有意留愛卿於左右,既然愛卿之意已決,那朕不好拂愛卿忠君體國之意,今日起,愛卿加工部尚書總督綏遠,為綏遠軍政之首。”

總督的權力比巡撫大,是真正的地方一把手,總督一般由六部尚書或輔臣推薦,巡撫和總兵皆受總督節制,加官上,不同於巡撫的左右副都御史,一般為左右都御史或者尚書,所以也被稱之為:文帥第一重人。

總督,是朝廷派出性質的京官,但履任地方,真正的封疆大吏。

也就是說,在京營離開後,綏遠內大小事務,都歸潘季馴便宜行事,綏遠是很特殊的地方,胡漢雜居,天順年間丟掉之後,幾十年後才再歸大明,沒有足夠的權力,潘季馴什麼都做不成。

“臣叩謝陛下隆恩。”潘季馴再次行禮,接過了馮保送來的印綬。

潘季馴四次主持治理黃河,自嘉靖四十四年起,到萬曆二十年止,兢兢業業,他的治水理念,沿用三百餘年,後之論河者,必當奉之為金科也。

致仕之後的潘季馴,離開京師沒多久,就罹患風癱,半身不遂,萬曆二十三年病逝湖州烏程縣,但因為潘季馴是張居正的人,萬曆皇帝甚至沒有給潘季馴諡號、官葬、加官、恩蔭,一個都沒有!

直到萬曆四十七年,已經走到了生命盡頭的萬曆皇帝在黃河再次氾濫的時候,想起了潘季馴來,才下旨官葬,卻仍然沒有給諡號。

潘季馴這種人,有一種專門的稱呼,純臣,非常純粹,就只是想治理好黃河而已。

潘季馴坐在文華殿上廷議,才清楚了這次前往綏遠不是一個人前往,而是帶了皇帝便宜行事的聖旨,除此之外,還有一千一百萬銀專門用於大同、勝州、臥馬崗煤礦銅山銀山開採之事,還有三邊軍衛共計七萬六千軍兵,移師河套駐紮,除此之外,還有三年免稅賦之事。

“還缺什麼嗎?”朱翊鈞看著潘季馴問道。

“陛下,太多了,太多了。”潘季馴趕忙俯首說道,他萬萬沒料到,陛下給了這麼多支持,久不在廟堂之間,潘季馴並不清楚朝廷的強大,實話說,他打算好自己孑然一身前往的,結果陛下給人給錢給糧給種,真金白銀的支持。

地獄模式一下子變成了簡單模式,讓潘季馴恍惚不已。

之所以要這麼多的銀子,就是為了綏遠馳道的開發,銀子到了綏遠,商人們就會攜帶貨物前往,銀子是一般等價物,可以促進商品的流轉,一如朝廷實物發邊軍俸祿的邏輯,變種的開中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