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67 章 風亭山莊之夜(3)

 【午時。】

 用膳過後, 葉洵讓葉芹回房,沒過多久, 他就端了一碗酒釀小湯圓來房中。

 葉芹正在研究桌子上的陶瓷擺件, 被他喚過去,坐在軟椅邊上。

 “來,嚐嚐這個。”葉洵用湯匙攪了攪, 一股甜膩的味道散開, 他瞥見勺子上還殘留些許白色的粉末,趕忙不動聲色用指頭抹去。

 葉芹高興地坐過來,張大了嘴巴, “啊——”

 葉洵就喂到她嘴裡,說:“天陰了, 瞧著是要下雨,你就老實呆在房中哪裡都別去,知道嗎?”

 葉芹嚼著嘴裡的小湯圓,疑問:“那哥哥呢?”

 “我來這裡,當然是有事要辦,你還真以為我是來玩的嗎?”葉洵將酒釀湯圓一口一口餵給她,隨口道:“聽話, 知道嗎?”

 葉芹點頭, 重複道:“聽話。”

 她午膳吃得多, 只吃了幾口便不想吃了,葉洵哄了幾句也不願吃,捧著肚子說吃飽了。

 葉洵沒辦法,只好將碗擱在桌子上,慢悠悠地整理桌上被葉芹翻亂的東西,待再回頭看去時, 葉芹已經歪在軟椅上睡著了。

 他走過去,將葉芹抱起來,輕輕放到床上,脫了鞋子蓋上被褥,在床邊坐下來。

 新年剛過,葉芹已經十八歲,但從外貌上看起來也不過十六歲的模樣,睡著的時候更顯乖順,一動不動像是精心打造的白瓷美人。

 葉洵低聲喃喃,“芹芹可要做這世上最聽話的孩子。”

 葉芹沉睡著,沒有回應。

 葉洵坐了片刻,打開門,抬頭看一眼天色,抬步出去,將葉芹留在房中睡覺。

 【申時。】

 葉芹悠悠轉醒,她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明明睡了一覺,卻又感覺很疲憊。

 風雨欲來,外頭天陰,房中沒點燈便極為昏暗。葉芹心底生出恐懼,她慌張地下床穿鞋,喚了兩聲哥哥,房中沒人。

 她打開門出去,院中也沒人,天色暗淡,彷彿又只剩下了她自己。

 “哥哥!”葉芹揚聲叫了下。

 沒人回應。

 葉芹披上自己那件雪白的大氅,小跑著出了楓林院,四處張望著尋找葉洵。

 她焦急的樣子,很快就引來了山莊的下人,兩個婢女來到她面前關切道:“葉姑娘,為何事而急?”

 “我哥哥呢?我一覺醒來他就不見了。”葉芹抓著婢女的手,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婢女見狀也很是為難,“我們也並不知葉大人的去向。”

 葉芹著急了,提起裙襬就往前走,想在這龐大的山莊裡尋找兄長。

 婢女也知道葉芹腦子不好使,又是山莊的客人,若是出了問題可不是小事,便往前跟了兩步,提議道:“不若我們先帶你去請示莊主?”

 “秦姨?”葉芹停步,點頭道:“對,秦姨一定知道哥哥去了哪裡!”

 婢女便帶著她,前往秦蘭蘭所居住的樓宇。

 秦蘭蘭是個瞎子,大部分時間門都在房中待著,鮮少外出,婢女叩門通報時,她正在用指腹一點一點摩挲著刻字,聽到是葉芹便立即讓人放進來。

 “秦姨!”葉芹一進門,就高聲喊道:“是我,芹芹!”

 秦蘭蘭笑道:“我知道是你,快來坐。”

 葉芹沒有葉洵來得次數多,但秦蘭蘭很喜歡這個呆傻純真的小姑娘,儘管她總是問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

 葉芹來到秦蘭蘭的對面坐下,半個身子趴在矮桌上,向秦蘭蘭湊近,“秦姨,我哥哥不見了,我方才找他好久都沒找到。”

 秦蘭蘭抬手,葉芹就把頭湊過去,讓她摸了摸腦袋,“別擔心,你哥哥是去後山勘測地形了,你就在此處等著,待他忙完自然就會來找你。”

 葉芹道:“勘測什麼地形?”

 雖然明知道就算是解釋了,葉芹也是聽不懂的,但秦蘭蘭還是說:“風亭山莊後山的山澗,是通往雲城的一條隱路,所以你兄長去看看能不能作它用。”

 葉芹果然聽不明白,哦了一聲,這會兒有人跟她說話,她便不著急了,低頭去看秦蘭蘭桌上的東西,說道:“秦姨,你又在讀書嗎?”

 秦蘭蘭的指腹從書簡上滑過,頓了一頓,繼而笑道:“是啊。”

 葉芹便說:“那我坐旁邊,不說話,不打擾你讀書。”

 秦蘭蘭抬了抬手,喚來婢女,吩咐端上來些糕點零食。

 但葉芹卻是一點都吃不下去了,東西端上來之後也沒什麼食慾,又因為記掛著葉洵導致情緒也不高,便窩在軟椅旁的一角,安靜地等著,偶爾回幾句秦蘭蘭的話。

 【酉時。】

 雷雲滾滾,夜幕襲來,狂風咆哮起來,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梁春堰打開門,寒風撲面而來,他咳嗽了兩聲,撐開傘剛要走,蔣宿就一下子擠進傘下。

 “梁兄,你要去哪啊?”他自來熟地挽住梁春堰的肩膀。

 梁春堰這兩日聽到這一句“梁兄”就覺得頭大,蔣宿也絲毫沒有眼色和自覺,一個勁兒地往他身邊湊,奈何他性子溫和,說不出什麼重話來,就這麼忍著。

 梁春堰的身量高,蔣宿的手臂搭上去的時候就有一股向下拽壓的力道,導致梁春堰一邊肩膀高,一邊肩膀低,樣子頗為滑稽。

 “我想出去散散步。”梁春堰道。

 “大雨天,出去散步?”蔣宿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難以理解這種行為。

 “雨聲吵鬧,卻神奇地能夠撫平心中煩悶,我打小就喜歡在雨天漫步。”梁春堰溫聲道。

 蔣宿蹙著眉看著傾盆大雨,心道這雨砸在臉上都是疼的,這種天氣出去散步,當真是腦子不好使。

 但蕭矜派給他的隱秘任務又不得懈怠,蔣宿就咬了咬牙說:“這麼巧,我也喜歡雨天散步,我同你一起吧?”

 梁春堰看著蔣宿的表情,此刻只想把一面鏡子拍在蔣宿的臉上,讓他好好看看自己說違心話時候的神色。

 他道:“蔣兄還是留在屋中吧,雨天路滑,難免有危險。”

 “能有什麼危險,還能一跤摔死我不成?”蔣宿笑哈哈地拍了拍梁春堰的肩胛骨,催促道:“走走走。”

 梁春堰一臉無奈,只得撐著傘與他一同往外走。蔣宿邊走邊轉頭對陸書瑾道:“陸書瑾,你告訴蕭哥那湯泉別泡太久,否則會暈眩的。”

 陸書瑾捧著酒壺和杯子,愣愣地點頭,目送二人出了楓林院。

 瓢潑大雨再被狂風一卷,傘根本遮不住兩個人,雨水拍了蔣宿一臉。

 他呸呸了兩聲,用手把臉上的雨水抹去,同時裹緊了自己的衣裳,縮著脖子道:“雖說風亭山莊平日裡風景就秀美,但你還真別說,這雨中的山莊也別有一番風味。”

 傘遮不住兩個人,雨水順著梁春堰的肩頭往下滴,他也凍得打哆嗦,“春潮帶雨晚來急,這場雨一落,春日就不遠了。”

 “真有才學。”蔣宿咬著牙關誇讚。

 二人在雨中行了一段路,實在是凍得不行了,便進了藏書閣裡避雨。

 藏書閣統共三樓,其中大大小小的房間門不少,走廊空曠,沒有下人看守。

 他們往裡面走了些,封閉的走廊總算沒了風,蔣宿這才一邊發著抖一邊說道:“這書閣怎麼連個人都沒有。”

 梁春堰收了傘,擰著被雨水打溼的袖子,“書籍本就不須人看守。”

 蔣宿脫下外衣甩水,道:“這下怎麼辦,雨越下越大,如何回去?”

 梁春堰沒有回應,只聽身後一聲撲通,蔣宿驚訝地回頭一看,就見梁春堰竟然雙眼一閉倒在了地上。

 “梁春堰!”他驚叫一聲,趕忙跑過去查看,驟然發現他側頸竟然扎著一根細長的銀針,他伸手拔下來心中大驚,匆忙朝四周喊道:“是誰?!”

 話音剛落下,就感覺脖子傳來輕微痛感,他抬手一抹,又在自己脖子上拔下來一根銀針。

 緊接著強大的睡意襲來,蔣宿幾乎沒有什麼反應的時間門,雙眼一翻整個就往後栽倒,用僅剩的清醒把梁春堰當做肉墊,怕自己的頭磕著地板。

 意識全無。

 【戌時一刻。】

 葉芹打了個哈欠,影子在燈下輕晃。

 秦蘭蘭聽後便微微抬頭,柔聲問:“丫頭是不是想睡覺了?”

 葉芹點頭,嘟囔一句,“哥哥怎麼還沒來尋我?”

 秦蘭蘭道:“如此大的雨,約莫在什麼地方被困住了,莫急。”

 葉芹就道:“秦姨,我不急。”

 “若是瞌睡了,就去裡屋的軟椅上睡會兒,等你兄長來了再喚醒你。”秦蘭蘭說。

 葉芹卻搖搖頭,然後又想到她看不見,就說:“沒關係,我就在這裡等他。”

 秦蘭蘭不再說話,抬手摸了糕點放進嘴裡,細嚼慢嚥。

 窗外雨聲作亂,驚雷不斷落下,一聲細微的驚呼在這雷雨聲裡飄出。

 葉芹沒聽到,秦蘭蘭卻依靠著靈敏的耳朵聽了個清楚,她臉色登時一變,對婢女道:“帶這丫頭去裡屋的櫃子裡藏住。”

 婢女動作很快,大步跨過來拽住葉芹的胳膊,將她拎起來,“姑娘請隨我來!”

 葉芹滿臉迷惑,但被這兩人驟變的神色給嚇到,跟著婢女去了裡屋,塞進了櫃子中。

 櫃子裡掛著衣物,她被塞到衣服裡,埋住了身影,婢女蹲下來道:“不論發生任何事,姑娘都別出聲。”

 葉芹害怕地點點頭,隨後櫃子被關上,視線蒙上一片黑暗。

 很快,門就被大力推開,撞在牆上發出“砰”的巨響。

 “輕些推門。”葉洵跨過地上血流不止的屍體,走到門口,收了傘。

 “葉洵?”秦蘭蘭聽到聲音,發出疑惑的聲音。

 葉芹聽到兄長的名字,當即心中一喜,下意識想要推開櫃門出去,卻透過中間門那條縫看到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直直飛來,正中那婢女的脖子,將細頸整個穿透。

 葉芹嚇得死死捂住嘴,眼看著婢女倒地身體抽搐兩下,再也不動了,血流了一地。

 葉洵眸光冷漠,轉頭看向身邊的人,“誰準你出手的?”

 那人皮膚黝黑,從左眼下方到耳垂處有一條猙獰的疤痕,帶著一股心狠手辣的殺意,他輕蔑道:“反正都是要殺,早一刻晚一刻有什麼區別?”

 葉洵將傘隨手掛在門邊的架子上,抬步走到秦蘭蘭對面坐下,看著秦蘭蘭驚慌的表情道:“秦姨,最後再來跟你說兩句話。”

 秦蘭蘭看不見,但耳朵好使,知道自己的貼身婢女被殺之後,淚水滑落打溼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她道:“葉洵,我待你不薄,究竟是為何要這樣做?”

 葉洵長嘆一口氣,沒有回答問題,而是說:“有些心裡話,今日不說,日後是再也沒機會了。”

 “我一直很感激當年你對我說的話,正因為你,我才堅定了如此的決心。”葉洵道:“你自己也說過,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人,人人為利,人人為己,良心這種東西,越早磨滅就越好,如此日子也能稍稍過得舒心些。”

 “你這一生倒也辛苦,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門頗為同情你,但是沒辦法,葉家要取你性命,我只得照辦。”葉洵神色平靜,語氣沒有起伏,不像是與人談心,而是在陳述某件稀鬆平常的事,“等你死了,我想辦法將這山莊買下來,儘量復原,日後你與你丈夫的魂魄說不定也會在此團聚。”

 秦蘭蘭雙手死死地握住,緊咬著牙道:“葉洵,你就甘願做葉家的走狗?就算你泯滅良心,也不曾為你妹妹著想?你覺得她會想要一個作惡多端的兄長?”

 葉洵道:“她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