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忍冬 作品

第72章 第72章



 平山目力好,一眼便望見裴慎趕來,心下鬆了一口氣,遙聲喊道:“夫人,爺來了。”語罷,又往堤上走,勸道:“這浪又大起來了。夫人快快回來罷。”


 沈瀾沒理平業,只盯著江面,見巨浪漸漸成型,衝她奔湧而來,江中散落著一輪皓月,數點星子,奈何被飛濺的浪花擊碎。


 她遺憾地想,若能撈起來便好了。


 思及此處,沈瀾抬起頭想看看天上的星月,一轉身卻望見大步奔來的裴慎神色又驚又怒,便遠遠的衝他笑了笑。


 裴慎見了她那笑,只覺心驚肉跳,竟脫口而出道:“沁芳,過來!”


 遠處,裴慎發足奔來,紫玉在大聲喚她,平山也在疾步衝她逼近,江風呼嘯,滔天的大浪席捲而來……


 沈瀾縱身一躍,直入江中。


 躍下的那一刻,她似乎見到了裴慎駐足停步,面上一片茫然。


 沈瀾只是想著沁芳再也不會過來了,沁芳要死了,轉念又想著與我何干呢?


 我叫沈瀾。


 親眼見沈瀾被大浪捲走,裴慎先是茫然了一瞬,只怔住前走了幾步。


 待他回過神來,意識到沈瀾投江自盡了,忽目眥盡裂,心口劇痛,生生嘔出血來。


 “爺——”陳松墨驚恐喚道。


 裴慎顧不上他,只發足狂奔,直衝堤上而去。


 身後的陳松墨和林秉忠被唬了一跳,死死拽住他。


 “鬆手!”裴慎勃然大怒,拼命掙扎。他力道大,一時間兩個人都拽不住他。


 陳松墨見狀,只衝著愣在原地的平山等人大喊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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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元代, 人不有方讓你地的十山寺人人啦啦。


 平山站在長提中段,傻愣愣的望著大浪滔天。聞言,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回身狂奔。


 林秉忠制不住掙扎的裴慎,只連聲喊道:“浪太大了!爺!救不回來了!救不回來了!”


 聞言,裴慎竟愣了愣便不再掙扎,只怔怔望著眼前,濛濛夜色,滔滔大江,唯濁浪擊石,聲如雷嘯,哪裡還有人影呢?


 是了,她不會鳧水。若落水,必死無疑。


 裴慎猛地回過神來,厲聲道:“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這般百折不撓之輩,必定是逃了去。說什麼不會鳧水,當真笑話,不會鳧水之輩,膽敢行船數個時辰嗎?也不怕跌進河中溺死。


 裴慎根本不信,冷靜下來,即刻道:“去調水師來,再使了銀錢,去尋膽敢踏潮的健兒,只管叫他們去搜沿江兩岸。"


 陳松墨和林秉忠對視一眼,心道爺真是瘋了,這麼大的浪,夫人一個弱女子,被浪潮捲走,哪裡還能活命呢?


 林秉忠到底耿介些,硬著頭皮道:“爺,錢塘江連通大海,屍身一衝,只怕是杳無音訊。”


 聽他說屍身二字,裴慎神色森冷如刀,目光幾欲擇人而噬,林秉忠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只覺心驚肉跳。


 裴慎一字一頓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陳松墨和林秉忠沒辦法,只能聽從裴慎命令,一個去調水師,一個去找人,再將人員調動起來,只沿河岸尋找沈瀾屍體。


 此時的沈瀾已被彭家三兄弟艱難地拉扯上岸。


 四人渾身溼透,癱在岸上,大口喘息。候在蘆葦蕩中的玉容匆匆提著藍布包袱,只將彭三扶起來,哽咽地喚了聲三哥。


 心知她擔心自己的安危,彭三隻拿黑瘦粗糲的大掌握住玉容的手,無聲安慰她。


 沈瀾勉強掙扎起身,顧不得什麼,即刻翻出荷包裡,拿油紙包著的三百兩銀票,遞過去道:“多謝四位幫忙。”


 彭三接過荷包,見沈瀾轉身欲走,急急道:“夫人且慢。”


 沈瀾腳步一頓,朗朗月色下,她心頭微冷,只笑道:“可還有事?”


 彭三哪裡知道沈瀾在想什麼,他是個老實人,嘴皮子也不笨,奈何沒那麼利索,只急匆匆道:“有屍體。”


 沈瀾一愣,大喜過望,猜測道: "每年錢塘江看潮,被大浪捲走的足有數百人之多。想來你不僅做踏浪、救人的活兒,也會撐船收屍?”


 彭三沒料到她這麼聰明,一猜就中,即刻點點頭。


 玉容替彭三解釋道:“八月十二開始看潮,到今日八月十七,三哥光收屍就收了三十餘具,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個跟夫人身量身形差不多的,只是年紀大了幾歲。三哥私自做主留了下來。”


 沈瀾微愣,一時沉默。半晌,方問道:“那具屍體當是有家人的,若她替了我,她家裡人尋不到她,只怕要難受。”


 將心比心,想到自己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沈瀾只覺酸澀不已。


 聽她竟擔心這個,玉容一時好笑:"夫人吶,這女屍被三哥撈起來時面孔和半邊身子都被礁石撞爛了,還衣衫襤褸的,分明是個丐婆,哪裡來的家人?她們這樣的人,被官府收了屍體,無人認領,草蓆都無便扔進亂葬崗,任由野狗分食。還不如替了夫人,死後能區光大葬,還能受盡香火。到了地底下,也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沈瀾長舒一口氣,收起自己無用的同情心,即刻道:"屍體在哪裡?"


 彭三上前數步,撥開蘆葦蕩,指了指地上女屍。


 沈瀾心知蘆葦蕩極大,待裴慎尋到這裡,必要花上四五日的功夫,屆時屍身早已成了巨人觀,腐化加爆炸之下,哪裡還能認出來是誰呢?只能靠衣物釵環辨認罷了。


 思及此處,沈瀾二話不說,脫下身上衣衫,換上玉容包袱裡的衣裳。


 彭家三兄弟早已離得遠遠的,不敢去看。


 玉容一面幫沈瀾換衣服,一面笑道:“夫人當年贈我一件衣裳,如今我也贈夫人一件。”


 沈瀾想起當年舊事,便笑了笑。昨日善因,今日善果。


 脫下白綾潞綢袖衫, 褪去妝花織金襦裙。這裡扯去寶石瓔珞,那裡摘下金簪玉釵。


 換上粗糲的青布襖、踏上略腳的藍布鞋。富貴榮華,棄如塵土,玉樓金闕,與我何干?


 沈瀾望著素月清輝,秋風瑟瑟,又見大江滔滔,奔湧而去,忽潸然淚下。


 錢塘江上潮水闊,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