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忍冬 作品

第108章 第108章



 若說沈瀾心裡沒有半點感動,那必是假的。


 或許,或許裴慎待她的確有情意,也願意去改變。


 沈瀾猶豫了一瞬,下定決心再做最後一次嘗試,便平靜道:“我上輩子有個夫君,如今心裡也有喜歡的人,你還堅持要與我成婚嗎?”


 一提什麼前世夫君,裴慎便要惱。只是那短命鬼死也死了,他就不信長長的三四十年之後,沈瀾還記得那短壽的!


 “你莫要想著與我分開!”裴慎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半分都不肯退。


 聽他這般斬釘截鐵,沈瀾鼻尖微酸,眼眶發熱,竟隱隱有幾分解脫。


 掙扎了十年,終究逃不開裴慎。


 既然逃跑這條路走不通,便不逃了,換個法子罷——叫裴慎改了性情。


 若改不了,再尋別的辦法。


 她與裴慎糾葛十年,有恨,也有愛。或許愛意淺薄,僅有一分,可到底還是有的。今時今日,又多了一分的感動。


 只是若放在以前,有些許愛意,些許感動又如何?沈瀾是決計不會答應裴慎的。


 不僅僅是答應了裴慎,對不起自己過往的努力和掙扎,也是因為她不能和人交往過密。


 沈瀾最想要的是回家,最害怕的是被人發現她的秘密,從而被火焚、被虐殺。為此,她謹言慎行,不肯多說一句,多行一步,小心翼翼地守著這個秘密,從不敢與人交心,更不願與人交頸而眠。


 因為一句沉酣之時的呢喃夢語就能害了她。


 這樣的沈瀾,從始至終都隔著一層玻璃觸碰著這個世界,孤獨地在玻璃之外遊走。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唯一血脈相連的潮生是個尚未知事的小孩子,沈瀾只能孤獨的守衛著自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整整十載光陰啊。


 太累了,沈瀾倦怠到了極致。


 她將潮生託付給裴慎,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


 可恰在此刻,沈瀾的秘密被戳破了。這個世界上,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她的來處。


 這個人沒有藉此機會傷害她,反而想保護她,認為她是良善之人,蒙天意垂憐,有了返生的機會。


 沈瀾近乎枯竭的內心得了一絲安慰,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一刻,沈瀾忽然想告訴裴慎,我們試試罷。


 她孤獨的太久了,快要枯死了。她得救一救自己啊。


 沈瀾待裴慎的愛意極其淺薄,也並不想找個依靠,但她想找一個知道她秘密的同路人。


 說說話也好呀。


 沈瀾太想和人說話了:“裴慎,上輩子我早早開蒙,寒窗苦讀十幾年,於科舉一道上也算是名列前茅。”


 裴慎驚疑不定,心道這天下間還有女子科舉的地方?歷朝歷代何曾有過此事?


 只是轉念一想,若往前頭數兩個朝代,倒有一位林幼玉參加過科舉,只是極快便廢止了。


 莫不是她前世乃林幼玉?那為何要取名為了沈瀾呢?


 裴慎滿心疑惑:“沈瀾應當是你上輩子的名字罷?”頭一次逃跑以及如今都使用了這個名字,可見這名字對她意義頗深。


 提起名字便想起了父母,沈瀾微有幾分惆悵,點點頭道:“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


 明珠美玉,其光華內蘊,毫不張揚,然則才華品行終究會透過具體而微的細節顯露於世。


 裴慎思忖道:“這名字倒襯你。”


 沈瀾悵惘嘆息,這名字間,既有父母盼她性情中正平和,為人清正內秀,不鋒芒,不張揚,又摻雜著父母望她功成名就,做出一番事業來的祝願。


 只是當年為她取名的父母已不在她身邊了。


 沈瀾鼻尖泛酸,強壓著淚意道:“我是家中獨女,自幼受盡父母疼愛,親朋好友俱全,生活富足。加之四海承平,自是盛世氣象。”


 裴慎忽有些遺憾,又有幾分恍然大悟。若真是如此,她的反抗、她的良善都有了解釋。


 生活富足便會生出憐憫之心,接受教育才會有寧死不屈的風骨。


 “我一生雖不算做盡好事,卻也不曾做過一件惡事,誰料到有一日竟成了個任人買賣的瘦馬。”


 辛酸之意,溢於言表,叫裴慎心中亦有幾分惆悵酸澀:“是我對不住你,沒能將你早早帶出來。”


 沈瀾艱澀地擠了個笑:“前塵往事都散了。”她一字一句道:“自我成了瘦馬開始,從未想過要與旁人在一起。我每日裡最大的願景便是能夠逃出去,靠自己過上好日子。”


 聽她娓娓道來,狀似風淡雲輕,其間不知有幾何辛酸,竟叫裴慎一個鐵石心腸之人,都不禁有幾分澀意。


 沈瀾更是潸然淚下:“裴慎,我時常覺得自己與這個世道格格不入。”


 只格格不入這四個字,道盡沈瀾十年來的痛苦。


 若她是個矇昧的,或許屈服於裴慎,給他做妾、做妻,像這個世道的許多女子一樣,她也能活得好。


 可偏偏她是清醒的。


 她的人格早在上輩子就被塑造完畢,於是她只能在這個世道清醒的痛苦著。


 “怎會格格不入?”裴慎剖心道:“你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