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第44章 第44章 心悸





要安撫沈父的心結,決不能用財帛金錢。




所以趙嫣取出沈驚鳴呈給太子的書信,將信中所纂的“賦稅論”遞給沈侍郎。




她不能將那份驚世駭俗的卷軸坦白於世,但她至少要讓這個哀慼的臣子明白,他的兒子是為什麼而死。




沈侍郎迫不及待展開那份厚重的信箋,面色從一開始的嚴厲肅穆到最後的不可置信,將策論的署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似乎在確認這份敢與大半個朝堂為敵的磅礴文章,真是出自那個玩世不恭的兒子之筆。




“‘不管身居何位,吾皆願以死踐諾。’”




趙嫣複述,字字清晰道,“驚鳴以血為墨,以骨為刀,絕非侍郎所言的頑劣不堪之輩。”




沈侍郎的手劇烈抖動起來,渾濁的眼淚溢出眼眶,一顆顆砸在宣紙之上。




趙嫣攏袖一躬,辭行離去。




剛行至庭院,沈侍郎在家僕的攙扶下蹣跚跟了出來。




他似是下定決心,握著兒子那份墨跡磅礴的策論遲緩下跪,朝趙嫣拱手哽咽道:“若殿下不嫌臣老朽,有何需要,臣萬死不辭!”




一叩到底,庭中積雨浸溼了他藍靛色的袖袍,背脊嶙峋,形銷骨立。




從沈侍郎府邸出來,細雨初停,淡淡一抹斜陽自天邊灑下,照亮滿地水窪。




上了馬車,孤星問是否要回玉泉宮。




趙嫣思索片刻,抬眸道:“去明德館。”




正值五月中田假1,暮色四合,明德館內留守的儒生並不多。




柳白微提著礙事的裙裾先行下車,如常搭手扶了趙嫣一把,吹開帷帽垂紗道:“這種時候,殿下身份不宜大張旗鼓,我知後門處有一隱秘小道可入。”




趙嫣看了眼隔著袖子虛搭的脩潤指節,微微一頓。




柳白微察覺到了,坦然問道:“殿下怎的突然如此生分?明明以前同行共談,親若姊妹,而今知曉我的身份了,反而嫌惡起我來了。”




趙嫣收回手,淺淺一笑:“並非嫌惡,就是知曉你是男子……還不太適應。”




風一吹,滿樹積雨簌簌抖落。




柳白微舉袖替她遮在頭頂擋了擋雨,露出少年人純粹張揚的笑來:“無妨,多看兩次就適應了。”




街邊,一輛暗紋垂簾的馬車停靠在槐樹的綠蔭下。




微風撩動車簾,從縫隙中望去,男裝的小殿下與女裝的柳白微比肩進了明德館後門。




少年背影雋美如畫,意氣風發。




聞人藺觀摩片刻,將手中涼透的茶盞置於案几上。




茶水濺出,發出叮噹的一聲脆響。




明德館內書香氣濃厚,隨處可見松柏修竹,幽雅寧靜。




鏡鑑樓兀立眼前,五層樓頂可見一小閣,翹起的簷角映著晦暗的暮色,黑漆漆沒有一點光亮。




臨到頭了,趙嫣才發現自己並無想象中近鄉情怯的心思,只餘狂瀾過後的深暗與平靜。




木質樓梯盤旋而上,延伸至望不見頂的暗處,她抬手搭在門扉上,吩咐道:“給孤取一盞提燈過來,要亮。”




柳白微心神微動,似是明白什麼似的,踉蹌向前一步。




趙嫣知曉他跟著自己奔波一日,受傷的腳踝定然快撐到極限了,便對他道:“我想上去一個人靜靜,你腿還傷著,就不必跟著了。”




柳白微張嘴欲逞強,然而腳踝實在疼得厲害,只好悻悻作罷,自己跛著腳走到廊下,尋了個位置坐下緩神。




孤星領人將空蕩無人的鏡鑑樓上下巡視了一遍,確定並無隱患,這才放心將手中的六角提燈呈給趙嫣。




提燈在腳下鋪出一圈橙黃的暖光,趙嫣抬手拂去頭頂的蛛網,踩著吱呀作響的老舊樓梯緩步而上。




半盞茶的時間,她站在頂層的閣樓中,微微喘氣。




提燈的暖光搖曳,稍稍驅退潮水般厚重的黑暗,閣中靜得只聽見她低低的呼吸聲,映著滿目荒廢蕭條,尤顯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