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薩娘子 作品

第7章 第 7 章

    “就當還了荔姑娘這段時日的照顧。”

    謝蘭胥伸出手,一瓶棕色的長頸藥瓶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他用既不過分疏遠,又不過度親密,好像普度眾生的菩薩在耐心傾聽的表情看著荔知。

    “如此,我們便兩清了。”他說。

    荔知看著他手掌裡的藥瓶。

    “好。”

    她收下藥瓶,立即倒出一粒餵給荔香。

    荔香不願吃荔知求來的藥,荔知罕見地態度強硬,捏開荔香的嘴,硬是將散發著藥香的褐色藥丸塞進她的嘴裡。

    神丹剛來荔家那會,荔知用同樣的方法逼它吃了無數藥丸,硬生生將它從滿身潰爛的小黑狗養成了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喂藥這回事,荔知已經駕輕就熟。

    荔香沒有太多的力氣反抗,在和荔知的抗爭中最後輸掉,不得不嚥下小小的藥丸。

    似乎是藥真起了作用,荔香乾瞪荔知許久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我不會感激你的……”

    荔知將她的頭抱到自己膝上,輕輕撫摸著荔香乾枯發黃的頭髮。曾幾何時,它們也是三千青絲。

    “你不用感激我。”荔知說。

    “如果……如果你那晚沒有睡得那麼沉……”荔香喃喃道,“一切……一切就會大不同。”

    “……”

    “如果那晚……和她睡在一起的是我……”

    烈火般滾燙的悔恨和自責騰躍在荔知的肉/體凡身中,使她幾乎忍不住呻/吟出來。她緊緊地咬住雙唇,沉默地任大火燒焦她的心靈。

    如果那一夜,她沒有睡得那麼沉。

    無數次夜不能寐的時刻,她凝望虛空想的都是這一句話。

    她不敢再失去意識,進而變得害怕睡眠。只要可能,她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她害怕睡去,又失去什麼,更怕睡夢中看見雙生姊妹臨終前最後的表情。

    恐懼,絕望,孤獨無助。

    還有她身下大灘大灘的血,浸溼整張錦被的血,沿著被角一直滴落到腳踏上的血。

    她雙生姊妹的血。

    她是如此愛她,可是現在,一聽見她的名字,一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靈魂就要在劇痛中寸寸碎裂。

    她不敢再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

    每當這時,她就恨自己的遲鈍,恨自己的愚蠢,恨不得將自己也食肉寢皮。

    “但其實……”荔香說,“我知道……我只是在遷怒於你。荔夏的死……不能怪你。”

    “……”

    “荔夏……那麼健康。和我一起爬樹的時候,比我爬得更高更快……她那麼健康……從來沒有生病,怎麼會突然……出血而亡……”荔香露出一抹迷茫,“荔夏的死……分明有蹊蹺,有隱情……可是,父親,兄長……所有人都支支吾吾……”

    荔知撫摸著庶妹的頭,眼中隱有水波似的光芒搖曳。

    她用一種冷到極致,只剩平靜的聲音說:

    “我不會讓她白死。”

    荔香含著淚光的眼睛怔怔地看著她。

    “我向你保證。”荔知說,“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讓這件事真相大白。”

    “我還能好起來嗎?”荔香問。

    “當然。”荔知說,“你吃了藥,已經好多了。等再睡一晚,明日就又活蹦亂跳了。”

    荔香半信半疑,疲憊的眼睛漸漸垂了下來。

    “明日……你一定要叫醒我。”

    “……好。”

    寒夜之中,細雪飛揚。

    幾棵孤零零的樹木佇立在荒野上,風一吹,經霜的枯葉猝然脫離,舞向虛空之中——

    像掙脫束縛重獲自由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