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偏我來時不逢春(9)

不是嫌棄,也不是厭惡,而是兩者之外的瞧不上。

母親也不是不喜歡她,她是不喜歡她在蜀州那段經歷。

這於世家出身的母親也許是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她當年卻猶如一隻擰成麻花的炮仗虎,心思敏感,又因自小沒有母親,對母親很是在意。便越是在意,越是介意,於是總要尋幾句話刺過去,刺得母親直哭。

有理也成了沒理。於是只能跪下去。且跪的聲音越大,越痛,她可能還最痛快——這般就顯得她的自尊和骨氣多一些,也能讓她日後在母親面前說起此事的時候更理直氣壯。

——實在是愚蠢。

如今想想,這也是吃了沒有學識的虧。因為不會講大道理,便只能通過不甘示弱的頂嘴和跪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糟糕的是,母親卻會講道理,更糟糕的是,她還挺吃母親講的這套道理。

她搖搖頭,第一次沒有依著母親的意思跪下去,而是神情不變,對著朱氏講出上輩子不懂說的道理,“難道母親也覺得我生於蜀州,長在蜀州是我的過錯麼?所以連祖母不曾因我說蜀音而怪罪,我便要感恩戴德了?”

“難道大伯父和二伯父戰死在蜀州,蜀州人便連活也不能活了?”

“難道祖母信奉道祖,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信奉了?”

她說著說著失笑起來,“或者說,母親也覺得祖母要將我師父挪去道觀裡供奉是對的?”

她微微嘆息,“母親,你明明也知道,換個人來,祖母就不敢說這種話了,即便要說,也是在道觀裡多點四盞燈,兩邊祭拜,而不是讓我直接挪了長明燈過去。”

她說到這裡突然抬頭,一雙喜惡分明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朱氏:“——我長在市井之中,自小貧困,需看人眼色討一口飯吃,自然懂得人心高低。”

“我自然也懂得,這是祖母欺負我不敢反抗,也是看準了母親不會幫我。”

而後頓了頓,自嘲一笑,道:“——畢竟在路上,你踢了一腳乞丐,誰也不會管。”

蘭慧在一邊聽得已經溼了眼眶,完完全全站在了六姐姐這邊。朱氏下意識要反駁,卻又啞口無言,更有些羞愧,面上也下不來臺,她只能溫柔勸誡道:“你這個孩子,實在是想多了,你祖母沒有那個心思。”

又說,“這事情其實簡單得很,只要你低個頭,認個錯就過去了,何必要僵持著,你是小輩,跟你祖母作對能有什麼好處?”

她說完這句話,本以為蘭山君會再次說上幾句,她都做好繼續勸說的準備了,結果卻見她怔怔半晌,突然輕笑了一聲:“好吧,我還是不討母親的喜歡。”

她以為二十六歲的自己來活十六歲,母親是喜歡的。但上輩子的母親就不喜歡她的二十六歲,這輩子怎麼可能突然就喜歡上呢?

好在二十六歲的她已經不是那麼介意母親的歡喜了。她便笑了笑,回道:“雖沒有好處,但也沒有壞處。”

至少是沒有憋屈得跪下去,委屈得回去哭了。

朱氏便久久的盯著她,而後唉聲嘆氣,“山君,我原本以為你言行溫和,是個柔婉的姑娘,今日一瞧,你這脾性倒是倔得很。你如此犟,不會低頭,將來肯定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