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48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3)

 鬱清梧上前走幾步,又拉著還沒回過神的四老爺去一邊:“祖母這般,是誤解我狼心狗肺麼?我實在是沒有想過讓三哥去吃苦的。實在不行,便讓三哥留下來?我不願意四叔為了我和山君受祖母這般的責備。”

 四老爺本是惶惶恐恐的——他確實是個孝子,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還是願意捧著鎮國公老夫人的臭脾氣。

 但聽鬱清梧如此

說,他反而硬了心腸,“再留下去,真成禍害了。”

 今日讓母親鬧一場,明日再鬧一場,哪裡還有好日子?

 他想起於大人跟他說的:“你為家裡付出幾十年,又有幾人記得呢?這個家裡,你不是無用,而是無人看重。”

 四老爺想起這話,心裡就酸澀。外人都能知道他的辛苦,為什麼母親就是不知道呢?

 於是拉著鬱清梧一味的喝酒,喝醉了,心裡堵得慌,便對著鬱清梧掏心窩子,“當年,我資質愚笨,但父親和三個哥哥從未嫌棄過我,母親也對我愛護有加,我的日子,本是洛陽城裡最好過的。”

 “直到那一年,父親要去蜀州平判……”

 他拿著筷子敲了敲桌子,“聖上給了十萬兵!”

 他醉醺醺道:“十萬兵啊,當時蜀州才多少呢?”

 鬱清梧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場戰事。他給四老爺倒了一杯酒,“不到三萬。”

 四老爺哭道:“去的時候,大哥和二哥信誓旦旦,說一年之內必定回來,他們是要檢查我功課的,父親也笑著拍我的頭,讓我在家裡聽三哥和母親的話。”

 那時候,家裡顯赫,他走到哪裡都是被人恭維的,即便不聰慧,卻也得一個“穩重”的名聲。

 可父親敗了,大哥和二哥死了,他便成了別人口中的蠢貨。

 四老爺怎麼想也想不通,“蜀州就是天險,依著父親和大哥二哥之能,也不該輸了才是。”

 他道:“我父親英勇,從沒吃過敗仗,不然當年怎麼會讓他去?我大哥二哥,自小就跟著父親南征北戰,怎麼可能同時死在蜀州呢?”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他就不信。

 他拍桌子咆哮:“我如今還不信!”

 “若是我父親和大哥二哥都沒有用,為什麼陛下還要我三哥去?他為什麼不派別人去?”

 這句話倒是有些道理了,不像是撒酒瘋。

 鬱清梧手一頓,遲疑道:“聽聞是岳父大人從小在陛下身邊長大……陛下對他很是信任。”

 四老爺,“再是信任,也不該在這種緊要關頭叫個沒打過仗,只會紙上談兵的去吧?”

 這麼多年了,因他是個廢物,很多話別人都不信,也不肯聽他仔細說一說,如今鬱清梧這般耐心,他便大倒苦水,“到底是我昏了頭,還是朝廷昏了頭?”

 “如今過去快有二十年了,無人提及此事,也無人提及我的父親,可我依舊記得,父親是個極為聰慧的人,他並不是……並不是後人口中說的那種無能之輩。”

 所以每回去看父親,他都傷心得不行。

 “他曾經也是一代名將——如今呢?母親怨恨他,大嫂也怨恨他和三哥,他們每日跪在那座道祖跟前,還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他伏在桌子上痛哭不已。

 鬱清梧安撫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四叔,且看開些。”

 四老爺:“看不開又能怎麼樣呢?如今已經敗落了,我只恨自己沒有用,撐不起門庭。”

 他又喝了幾壺酒,痛哭一番,這才睡去。

 這場回門宴便如此結束了。三少夫人過來送蘭山君,輕聲道:“你放心,無論如何,你三哥哥下旬就走。”

 蘭山君握著她的手,“三嫂嫂,你能夠這般決斷,必有後福。”

 三少夫人抿唇笑起來,“已然這般了,若是還不掙扎求救,難道還要等著別人救我不成?”

 她道:“只是家裡有些事情,確實是要有個明白人,若是求到你面上,還請看在一家人份上,別與我們生分了。”

 蘭山君:“這是哪裡的話?”

 等上了馬車,她感慨道:“三嫂嫂也不容易。女子能做到這一步,實在是難得。”

 鬱清梧回神應了一聲。蘭山君好奇,“你在想什麼?”

 鬱清梧便把四老爺的話說了一遍,斟酌道:“我在想,其實四叔說的也有些道理。”

 蘭山君:“鄔慶川是如何跟你說的呢?”

 這般的大事,肯定是要略知一二的。

 鬱清梧就道:“鄔閣老說,當年先太子一案,朝廷本就不穩,當時無人可用,也不敢亂用人,所以才用的你父親。”

 蘭山君仔細想了想,“倒是也說得通。”

 但她確實對鎮國公父子沒有什麼好印象,道:“我只見過他們一次,並不曾聽他們說過什麼。瞧著他們的面相……”

 竟然有些想不起

來了。

 鬱清梧見她又開始鑽牛角尖一般回想,可不敢傷她的神,不然便是罪過了。他立馬道:“山君,看外頭!”

 蘭山君一愣,撩起簾子看,“怎麼了?”

 鬱清梧的口舌一碰見她就不利索了,正好有賣糖葫蘆的經過,他僵硬的道了一句,“外頭有糖葫蘆。”

 蘭山君不解其意,“你想吃?”

 鬱清梧:“……哎!”

 蘭山君好笑,“男人愛吃甜食,也不是什麼羞恥之事。想吃就吃吧。”

 她叫車伕停下來,跟隨行的引秋道:“去買兩串糖葫蘆回來。”

 而後頓了頓,又道:“我想吃糖葫蘆了。”

 引秋笑著道:“夫人等等奴婢。”

 她又沒問是誰想吃。

 但她把一草柱子的糖葫蘆都買了回來。

 錢媽媽瞧著了就道:“喲,這是誰想吃啊?”

 買這麼多?

 引秋:“是夫人想吃。”

 鬱清梧一直沒有說話。

 ——不利索的東西,還有什麼用呢?

 此後幾日,他上朝下朝,與從前並無大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上床下床,都要鋪被收被。

 與山君才住幾日,他竟也覺得這種日子不錯。

 除了沒有同床共枕,與真正的夫妻又有什麼區別呢?

 男人不該沉迷於床笫之間,想些有的沒的,如他這樣一心一意只在心裡想著山君的才算是真心。

 他如此想一番,日子便更好過了。

 倒是蘭山君忙得很。

 她如今每隔五日就要進宮教小郡主刀法,還因搬了新家,邀請了之前相交好的姑娘和少夫人們過來聚一聚。

 秦娉婷是最快宋知味的事情。

 她道:“蘇姑娘躲出洛陽了!”

 蘭山君給她倒茶,“真躲出去了?”

 秦娉婷:“那當然了!這還不躲?有了咱們兩個人在前面摸著石頭過了河,後面的人還敢上他家的當?反正蘇姑娘眼看躲不過,連夜跑了。”

 蘭山君哭笑不得,但也解氣,她緩緩道:“這樣的人,誰敢嫁呢?也不知道肚子裡憋的是什麼壞主意。”

 秦娉婷:“是啊。哈,如今宋國公夫人怕是要急死了。”

 ……

 宋國公夫人確實很急。連著說了三個姑娘,三個都拒絕了——其中兩個馬上定了親,剩下一個好嘛,直接跑了。

 出洛陽了。

 消息傳出來,她氣得摔碎了一屋子的茶具和花瓶,在家裡罵道:“以訛傳訛之人,實在可恨!”

 又對著宋國公哭,“好生生的,你做什麼想不開要我去說蘇家的姑娘?她一瞧就是克父克母的命相。我本不願意,你卻硬要我去說,說什麼蘇家合適,現在好嘛,咱們家真成了洛陽城裡笑話了!”

 宋國公卻從此事裡面看出了幾分不對勁,“蘇老大人不至於此。”

 在他看來,蘇懷仁雖然是一個馬伕,卻在太僕寺裡耕耘了幾十年,這次提出更改馬政,也是徐徐來之,並沒有什麼大操大改,是他的一貫作風,陛下已經誇好幾次了。

 他這才打了蘇家的主意。

 他沉吟片刻,道:“讓知味來找我。”

 宋國公夫人心力憔悴,“你就不當回事吧,等以後兒子真的娶不到媳婦了,你才知道哭。”

 宋國公笑著說:“只要咱們家一直長青,還怕這個?”

 真是婦人之心。

 宋國公夫人卻不願意再聽他的。她想了許久,讓人請了伍夫人來。

 伍夫人:“……”

 所以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去鎮國公府呢?

 她後悔不已,卻還要笑著問,“夫人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別又是說親吧?她這回可是實在不願意去了。

 結果卻聽宋國公夫人道:“我記得,你家小女兒也有十四歲了吧?”

 伍夫人:“……”

 宋國公夫人看出她眼裡的不情願,立刻說:“我家的事情,你也是知曉的,從頭到尾,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外頭的那些話,都是以訛傳訛,半點當不得真——你知道的吧?”

 伍夫人:“……”

 不,其實她也不知道。

 她肯定是要拒絕的。不說其他的,只說這大半年來被宋國公夫人差來遣去好幾次,次次都陰晴不定,脾氣不好,話語難聽,她是不願意讓女

兒有這麼個人做婆母的。

 且正是因著很是清楚宋家一路名聲是怎麼壞的,才更加覺得宋知味並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

 一個人,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人,長什麼樣,有什麼性情,實在是可怕。

 冷心冷情四個字,足以讓心疼女兒的人家不願意踏足了。

 伍夫人便乾脆道:“不瞞夫人,我家小女兒也是說了人家的。只是還沒有告訴他人罷了。”

 宋國公夫人不信,臉色發黃:“你別是騙我的吧?”

 伍夫人信誓旦旦:“是我孃家侄兒,過年來的時候就瞧上了,前段日子我家老爺看他學問好,便點了頭,已經寫了書信寄去我孃家了,只等我孃家哥哥嫂嫂回話,我算著日子,如今回信恐是在路上了。”

 她遲疑道:“我也是個老實人,不然夫人不會信我。夫人信我,那這事情,我便更不敢瞞著你,不然我成什麼人了?”

 “但夫人要不嫌棄,若是我哥哥嫂嫂沒答應,咱們再……”

 言下之意,讓宋國公夫人氣得胸腔起伏不定——從什麼時候開始,宋國公府的嫡長子成了這樣被人挑挑揀揀的東西了?

 只是伍夫人話說得好,她又不能發怒,只能憋著氣道:“如此就算了。”

 還拿腔拿調的道:“一家女,哪裡好說兩家親?”

 伍夫人:“……”

 你家可不止是說了一家女了。

 她也憋著氣,笑吟吟站起來,“這可真是遺憾得緊。”

 她急急忙忙出門去,一刻也不敢停。回到家裡就跟兒媳婦哭,“倒是還說咱們家的不是。也太欺負人了,即便要與咱們家說親,也該請了人上門,怎麼能直接把我喚過去呢?可憐我還要伏小做低,事事周全。”

 她的兒媳婦周氏氣極,“前前後後,也實在是欺負人了。”

 她道:“既然如此,乾脆坐實了她家的名聲!”

 等蘭山君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照舊是秦娉婷來說——她恨不得十雙眼睛盯著宋家。

 她道:“這回,可是伍家——伍夫人可是媒婆。她家都急急定了親,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麼?”

 蘭山君若不是知道前因後果,貿然聽聞,肯定是要信的。

 但她最近卻不太在意這個,她跟著鬱清梧一塊看起了太僕寺今年呈報上來的文書。

 今年各地的馬都在鬧馬瘟。為了解決此事,鬱清梧早出晚歸,有時候睡都不回來睡,蘭山君心繫此事,想要探探皇太孫的意思,便在進宮的時候跟太孫妃道:“他也不知道忙些什麼。”

 太孫妃卻笑著說:“無非就那些事情。”

 蘭山君就知道她不願意說朝堂的事,笑著轉移話題,“阿蠻的刀越發用得好了。”

 太孫妃剛要誇幾句,就聽外頭有人慌慌張張來報:“太僕寺卿蘇老大人進宮面聖,於百官面前控訴齊王妻弟挪用軍銀,此時正在對峙呢。”

 蘭山君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她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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