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3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8)


 元狩四十九年秋,王德義的案子終於塵埃落定,判了斬刑。洛陽府衙門在抄王家的時候,又搜出贓款六十餘萬兩白銀,由皇帝做主,將這筆銀子補給戶部,作為今年因馬瘟抽調災銀的虧空。

 在此之間,齊王對王德義一直不聞不問,猶如去年對博遠侯一般。眼看主子都不管,齊王一黨便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在這般的關頭生事。也有人覺得齊王太過絕情,一個是舅舅,一個是妻弟,如此都不曾伸手,若是將來自己遭了暗害,豈不是更加死無葬身之地?

 便有人往魏王那邊跑,被魏王笑納了。不過更多的人不敢做兩姓家奴,於是折中一下,跟鄔慶川走得更近——鄔慶川如今也是齊王黨,但是卻有名聲。

 古來今往有名聲的人,總是要顧忌一些臉面的。

 但皇帝卻對齊王的態度很是滿意,本是厭棄了他一些的,如今還留他吃了一頓飯。林貴妃也終於重振旗鼓,跟皇帝小意溫存一番,算是皆大歡喜。

 皇帝很滿意。

 世道清明瞭,兒子和妃子聽話了,一切都很好。

 但九月十三,王德義剛被斬下頭顱,九月十四,鬱清梧便在金鑾殿痛斥原兵部尚書林奇私養戰馬,意圖謀反。

 他正詞嶄嶄,聲色甚厲,音如鼓鳴,口數其罪,將林奇的罪狀一一列出,求皇帝立刻審查此事。

 明堂之上,皇帝的眼睛終於睜開,本是悠悠站立的齊王眯著眼睛,也終於看向了鬱清梧身邊的皇太孫。

 皇太孫瞧見了,並不看他,只依舊垂頭,恭謹得很。

 但下朝之後,皇帝沉著臉,沒有去斥責齊王,倒是隻留了太孫一人。御前伺候的老太監劉貫小心翼翼帶著眾人退出去,剛關門,便聽見殿內傳來茶杯打碎的聲音。

 劉貫深吸一口氣,即便裡頭看不見,但他的頭越發垂下,將整個人都弓了起來。

 這一次,也不知道洛陽的哪座府邸會燃燒起來。

 金鑾殿內,杯子擦著太孫的頭而過,沒有傷著他,但是碎瓷片濺得四處都有。細細碎碎的瓷片將他圍了起來,無論是磕頭還是雙手伏地求饒,都要被劃出傷痕來。

 太孫便既磕頭,也求饒,將自己一身都置於瓷片之中,鮮血流了一地,才讓皇帝消氣一些。

 但他依舊怒不可遏,“朕心疼你年少失去父母,從不責備,又親自領著你讀書,生怕你被那些老古板教成個小學究,失了身為皇太孫的勇謀。”

 “等你入朝堂之後,朕又怕你被齊王打壓,於是由著你讓鬱清梧砍掉了他的兩條臂膀——太孫,朕,對你還不夠好嗎?”

 皇太孫誠惶誠恐,“孫兒感激涕零。”

 皇帝大罵道,“既然如此,你又讓鬱清梧鬧什麼?連謀反兩個字都敢說了!是不是朕太寵著你,便養大了你的胃口!那到底是你的叔父!這兩年,你砍他的臂膀,他可曾說過什麼?可曾報復過你什麼?如今你貪得無厭,特地等到王德義死後再來上告他謀反,怎麼,你還要朕殺了他不成?”

 皇太孫一直伏在地上,等他罵完了才道:“孫兒不是告

 齊王叔,是告原兵部尚書林奇。”()?()

 皇帝:“朕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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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孫:“皇祖父,孫兒也不是傻子。別的倒是也算了,但是私養戰馬卻不能算。今日,無論是誰私養了戰馬,養了私兵,都該處死,決不能姑息。”()?()

 這話倒是說到了皇帝的心裡。他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太孫:“證據確鑿?”()?()

 皇太孫:“證據確鑿。”

 皇帝心中起伏不定。

 別的都可以輕輕放過,但是兵馬兩字,卻是國之根本,確實不論是誰都不能動。

 他終於從黨爭和奪嫡四個字中走出,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看著跪在地上的皇太孫眯起了眼睛:“怎麼發現的?”

 皇太孫:“鬱清梧著手馬瘟之事,整理近二十年太僕寺賬本,發現很多數都對不上……”

 皇帝聽到這裡,斜著眼睛看他一瞬,又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皇太孫沒有抬過頭,只依舊低頭憤然道:“本以為他們只是從中做假賬,貪了銀子,誰知道林奇膽大包天,竟然私藏戰馬。”

 “這事情孫兒既然知曉了,便不能不告訴您。無論最後真相如何,總不能任由林奇亂來吧?一旦出了亂

子,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皇帝神色變幻莫測起來,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最後嘆息一聲:“起來吧。”

 他道:“若是證據確鑿,林奇確實該死。”

 ——

 太僕寺裡,鬱清梧一直在等消息。等宮裡傳來陛下苛斥齊王的消息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步,終究是賭對了。

 陛下不允許任何人沾染上兵權。

 他站起來,剛要離開,便見龔琩過來拉著他不放,憤憤不平道:“鬱少卿,你在朝堂之上狀告林奇,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鬱清梧笑著道:“你也不上朝。告訴你,你也看不見啊。”

 龔琩大怒,“生死一線,若是陛下發怒,你就沒了!”

 鬱清梧沉聲道:“陛下公正,我不過是檢舉亂臣賊子,哪裡會沒命?你還是少亂說些為好。”

 龔琩憋著氣,“行!我不說!”

 他氣沖沖的走了。

 他氣沖沖的回來了。他拍著自己的胸脯,“你別總把當個紈絝,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沒有再去賭過銀子,也沒有再去打過架!”

 鬱清梧好笑,“這話,你該去跟你的未婚妻說才對。”

 龔琩得意,“你以為我沒有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