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60 章 結夏,就是把整個...

 簡單來說就是,人體各部位會隨機、突發喪失功能,類似

於“宕機”、“罷工”。比如你正走在路上,突然膝蓋以下罷工、走不了路了,那你只能木然杵在那,或者當自己沒有腿,爬到路邊。

 再比如你正和朋友談天說地,突然肺不工作了、不能喘氣,短時間內還好,萬一拖個幾分鐘,人真是能活活憋死。

 總之,各種狀況,即便不當場要人命,也會讓人想死,例如構音障礙、面癱、眼神經麻痺、大小便功能障礙等等。

 這病從發病到大去,一般10到15年,初期症狀輕、時長短,還能勉強應付,之後就會慢慢加重,最後怎麼撒手西去視個人情況:有人是慢刀割肉型,受了一大圈罪,躺病床上走,還有人是一擊即中,比如心臟停擺。

 肖芥子被這個消息給刀傻了。

 她這個年紀,正是各種展望美好前景的時候,哪經得住這個?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心裡頭只剩下憤怒了。

 對母親的憤怒。

 她終於明白父親走的那晚、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也知道母親的貌似“體弱多病”源出何處,她暴跳如雷,衝著母親又哭又嚷,說的話跟父親當時如出一轍。

 ——“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你早知道會這樣,不要生我啊!”

 ——“你自己受罪還不夠,非拉個戰友、跟你一起遭殃嗎?”

 母親和當年一樣,哭成了淚人,蒼白無力地給她道歉:“對不起啊,媽媽也沒想到,你會病發這麼早……”

 肖燦竹是在肖芥子五歲那年發的病,她計算了時間,為自己感到慶幸,覺得自己努力再努力,可以陪女兒到二十歲。

 ……

 憤怒結束,就是麻木和冰冷,再加上那個年紀,正好青春叛逆期,氣性大,肖芥子再也不跟肖燦竹說話了,實在要交流,就在冰箱上留個條。

 考上大學之後,更是索性跟家裡斷了聯,好像把這讓人窒息的“根”給斬了,餘生就能再次喘氣似的。

 大學一年半,她發過兩次病,一次是左手不能動了,持續了約摸10秒,當時,手裡正攥了瓶飲料,瓶子脫手,落地砸了個粉碎;還有一次是騎車,騎在大馬路上,突然看不見了,再然後,被一輛摩托車撞飛,耳邊一片紛亂,聽到喇叭聲、尖叫聲,還有罵聲,那個車手罵她“你瞎啊”。

 她摔在地上,摔得眼前一片黑,以為自己真瞎了,後來模模糊糊,看到藍天白雲以及圍過來的路人,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自己這病,事故率可真高啊,萬一哪天死在外頭,母親也不在了,找誰來幫她料理後事啊。

 大二上學期那年,接到醫院電話,說肖燦竹住了一年院,快不行了,請她趕緊回來。

 肖芥子又懵了,她連母親什麼時候住的院都不知道。

 她一路流著淚趕回去。

 那其實不是一家醫院,類似臨終關懷機構,裡頭住的都是被醫院放棄的彌留者,肖芥子到的時候,肖燦竹已經陷入昏迷,留給她兩樣東西。

 一是親手雕刻的,“靈蛇纏龜”的竹根印。據說肖燦竹小時候,家人知道她有這病,希望她能活得長點,於是為她栽下一棵竹子,寓意“燦燦青竹”。

 二是一封親筆信。

 信紙上的字跡扭曲中帶孱弱,應該是寫信的時候,手已經沒法活動自如了。母親在信裡叫她“小結子”,向她解釋“沒有一個母親是為了讓兒女遭罪,才生下孩子的。之所以生你,一是因為覺得這世界很好、很大、很有趣,想讓你來看一看、走一走;二是抱有希望,也許醫學進步了呢,你這一代,病就不是絕症,你就能安安穩穩地活很久很久了。又或許會有奇蹟呢,世界充滿了奇蹟不是嗎?媽媽遇不到,也許小結子能遇到呢。”

 肖芥子把信紙蒙在臉上,又流了很多眼淚,多到把信紙都打溼了,多到她恍恍惚惚間覺得,這輩子的眼淚差不多要流光了吧。

 遇不遇到奇蹟她是無所謂了,她只希望母親能醒過話,那樣,母親走的時候,對她的最後記憶,就不會是斷聯、冰箱上留的字條,以及她固執、沉默和冰冷的臉

 肖芥子在醫院裡陪護了三天。

 這三天裡,總有人竄進來發小卡、散傳單,宣稱什

麼“國手、大師、藥到病除”,想想真讓人憤怒,行騙的主意打這兒來了,連要死的人都不放過!

 然而讓她詫異的是,真有人信,不在少數,而且,還不是愚昧迷信的那種,是走投無路、拼命洗腦逼著自己信。

 她就親眼看到,有個老教授,以2000元/次的報酬,請一位氣功大師前來“發功”,非常篤定地表示九次之後,就能見成效。還聽見隔壁床給鄉下的親戚打電話,火燒火燎讓趕緊抓癩蛤蟆送來,說是“神醫”給開的藥引子,個頭越大的癩蛤蟆越有效,要是能重達一斤二兩,那就萬事不愁了……

 三天後的深夜,肖燦竹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沒能醒過來。

 醫護人員趕來確認的時候,肖芥子失魂落魄般下了樓,一直往外走,不辨方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覺得現在母親走了,自己沒來處,也沒去處了。

 末了,在一處街心公園的水池邊坐下來,水池子裡蹲伏著一隻烏龜,烏龜的頭上、背上、身周,亮閃閃地散落著好多硬幣。

 她記得母親說過,蛇和龜這兩種靈獸,都是保佑她的,她遇到了,準有好事。

 肖芥子趴在水池邊,也不挽袖子,任衣服溼到肩膀,從水裡狠狠抓撈了一大把硬幣上來,指甲縫裡滿是摳抓的滑膩青泥。

 她對著烏龜,一枚枚地扔硬幣,扔得咯咯大笑,熱燙的眼淚流下來,就順手抹掉,硬幣扔完了,就俯身再撈,撈得渾身溼淋淋、滴答往下滴水。

 也不知道是扔到第幾百次時,身後有人叫她:“肖結夏?”

 是個蒼老的男人聲音。

 肖芥子頭也不回,也不覺得害怕:“什麼?”

 那人說:“我認識你媽媽,她前陣子還清醒,我跟她聊過天,她那封遺書,還是我幫她摁著紙、看著她寫的。”

 肖芥子回過頭。

 大半夜的,這人黑大衣、鴨舌帽,還戴了口罩,完全看不清長相。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他向她複述信裡的內容:“世界充滿了奇蹟不是嗎?媽媽遇不到,也許小結子能遇到呢?肖結夏,送你一個奇蹟,你要不要?”

 肖芥子不屑地笑:“既然認識我媽媽,為什麼不送給她呢?”

 那人笑了笑,說:“她已經太遲了,回天乏術。再說了,她心裡牽掛著你,有牽掛的人,就沒法全心全力、只為自己去拼。奇蹟,是需要虔誠對待的。”

 肖芥子冷笑:“這世上真有奇蹟,也輪不到我啊。”

 那人回答:“這你就錯了,你就算只是一粒塵埃……芥子還能納須彌呢。你可能覺得,你的命運已經寫好、擺在這了,不過我想說,你要是低頭,只能看到你那雙挪不動的腳。但你要是抬頭……”

 “抬頭怎麼樣?”

 那人說:“你抬頭看看啊。”

 肖芥子愣了一下,忍不住抬頭去看。

 這一晚,夜空居然很美,有散落的星,有朦朧的、成團的雲,也有浩渺的,看不清玄虛的無窮遠處。

 抬頭怎麼樣?

 抬頭能看到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