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90 章 她只有半截身子,...

 陳琮心念微動:“芥子,問你個事啊。”

 肖芥子拿餐巾揩嘴角:“你說。”

 “你真的生病了嗎?”

 肖芥子瞪大眼睛:“有啊,當然有,你怎麼就不相信呢?”

 陳琮哭笑不得,誰看到她這反應能相信啊。

 “生病”這種話題,素的人難受,聽的人也壓抑。

 陳琮把椅子拖近,面向著她坐下:“你到底生了什麼病啊,能說說嗎?”

 肖芥子給他形容:“就是那種,身體的某一部分,會突然毫無徵兆的,罷工、停擺,你明白嗎?”

 她給陳琮講起經歷過的發病,夾雜了很專業的醫療術語,講起自己為了這事發愁,起初只冒一兩根白頭髮,後來,那些白髮像是商量好的,專往那一處長,越長越多,不過也不是沒好處,她可以戴各種各樣好看的帽子。

 陳琮聽得怔住,開始覺得像漸凍症,後來又覺得不是,漸凍症是鈍刀磨肉、乾耗的絕望,她這種的,像極其荒唐的玩笑。

 肖芥子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最倒黴是有一次失明,眼睛有十來秒看不見了,眼睛罷工了。我正好在騎車,就被車撞飛了,但那個時候骨頭是真硬啊,爬起來居然沒事。”

 陳琮聽得頭皮發麻:“那你這樣的,不應該開車啊。”

 肖芥子嘆氣:“我知道啊,可失明也就那麼一次,而且這病一般幾個月才突發那麼一下,最近兩次都是走路的時候、喝咖啡的時候,症狀輕到相當於沒發病,倒也沒有影響過我開車。”

 “那大石補之後,你覺得好點了嗎?”

 肖芥子皺眉。

 不好說,大石補對

於強健身體、恢復癒合是見效的,但這種病不是流血受傷,這幾年發病的頻率確實降低了,但是……

 她指著桌面上的盤子:“你知道‘點兵點將’嗎?”

 不待陳琮回答,她已經從盤碟點起了:“點兵點將,騎馬打仗,點到是誰,跟著我走……”

 盤碟點完了,她轉而點向自己的身體:“要是不走,你是小狗。”

 說到“狗”字時,食指恰好點中了心臟。

 她自己都覺得不祥,迅速移開、垂下了手:“關鍵是,它像開盲盒,你不知道下次會開到哪。如果只是手麻腳麻,那最多摔個杯子、原地蹦一蹦,可是,如果它開到心臟呢。”

 陳琮被她這麼一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不舒服了、悶得厲害。

 他把領口往下拉了拉,方便透氣,腦子裡嗡嗡的,有點語無倫次:“那,姜紅燭有辦法嗎?我記得你之前說,一定要救她,事關救命,她有辦法嗎?”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肖芥子就來火:“她倒是給想了個好辦法,讓我學徐定洋,吃她進補,一個不夠,補兩,活到老補到老。”

 陳琮聽到有“好辦法”,沒顧得上細想:“不行嗎?”

 肖芥子被他氣樂了,伸出指頭,狠狠戳在他右肩上:“你說呢?”

 “這是人做的事嗎?同類進補,這跟殺人也沒什麼兩樣了吧?我想活下去,是想活著過舒心日子,不是要活著害人的,到時候我害了一個又一個,還怎麼舒心?嗯?”

 說話間,又戳了他好幾下。

 外套是棉的,戳了之後總有個凹坑,然後慢慢回彈,陳琮低頭看:“你要活得舒心隨你,你老戳我肩膀幹嘛?”

 不說還好,一說肖芥子又來勁了,她又挑釁似地狠戳了一下:“我還不能戳了?”

 陳琮伸手抵住那個指窩,像是防犯罪證據消失:“行,你給我等著。”

 他起身在兜裡摸索,遍尋無獲之後又去翻包,肖芥子看他忙活,只覺莫名其妙:她就戳了他幾下,怎麼著,他還能拿刀把她給捅了?

 過了會,陳琮終於找到要找的物件了,他拈下一張圓形的標貼紙、貼在了那個凹窩處,為防掉了,還拿手怕了怕,這才又坐回來。

 肖芥子沒懂:“什麼意思?戳傷你血管了,還給標一下?”

 陳琮乜了她一眼:“反正你也愛戳,攔不住,給你標個專戳,行吧?下次認準點,別得寸進尺,其它位置不開放。”

 肖芥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她身子往上一蜷,腦袋斜歪在椅背上,說:“當然了,我現在說得正義凜然的,我也保不準自己以後會不會變,興許以後,我為了活命,就喪心病狂了。”

 “陳琮,趁著還能看到,你可得好好看看我,沒準以後就看不到了,又沒準,再看到我的時候,我比什麼顏老頭、徐定洋,加起來都狠呢。”

 她閉上眼睛,好像還帶著笑,細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鼻頭卻漸漸的、微微紅了。

 陳琮很想伸手去蹭蹭她的鼻頭、安慰一下她,他有點後悔問她生病的事,她雖然總是嘻嘻哈哈地很不在乎,真說起來的時候,還是難受的吧。

 他說:“芥子,你以後要是難過,就給我打電話。”

 肖芥子說:“給你打電話幹什麼?”

 她睜開眼睛,坐正身子,好像瞬間已經回了血,又精神滿滿了:“我要是難過,有給你打電話那功夫,早自己調整好了。再說了,朋友不是這麼用的,只難過的時候去找安慰、老去向朋友倒垃圾,很快就會沒朋友的。”

 說完這話,她吸了吸鼻子,指桌上:“那個砂鍋雞,還有蘿蔔丸子好吃,多少錢,我打包一份,帶給我紅姑。”

 陳琮看桌上:“好多菜都沒動呢,拿個餐盒,給她挑幾樣回去不就行了?”

 肖芥子搖頭:“還是別了,這個女人又挑剔又愛找事,回頭她會罵我,盡給她吃剩的。”

 ……

 新菜打包好,肖芥子重又包頭罩臉地武裝上,沒讓陳琮送,嫌兩個人目標大。

 她拎著菜開門時,忽然想到什麼,回頭吩咐他:“

我那個花,就是小蘭花,扔在房間了,你記得幫我照顧好啊。”

 又是一盆花,他真是見她一次、抱走一盆花。

 ***

 肖芥子拎著外賣去到地下車庫,也是不巧,邊上又過來兩輛車,都正努力、試圖把車停得更到位一點。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不好把姜紅燭從後車廂放出來,只好先開車上了地面。

 路面上人來人往,更不好操作,索性開了導航,定位“通淮”方向,徑直出了城區。

 景德鎮周圍多山,往通淮方向,也要過山區,她開了一陣子,把車停到路道邊的小山坡,覷著暫時沒有車過,快速打開後車廂,把姜紅燭抱回了車內。

 姜紅燭果然滿腹怨氣,牢騷個沒完,一會罵她讓自己受罪,一會又罵她吃香的喝辣的,留老太婆倒黴捱餓。

 肖芥子暗自慶幸自己打包了飯:“紅姑,留點力氣,先吃飯吧。”

 餐盒打開,香氣撲面而來,姜紅燭看也不看,冷笑一聲:“不是吃剩的飯,也不會拿來給我。”

 肖芥子差點笑出來:“你學什麼林黛玉挑花,紅姑,你自己看,這雞有胳膊有腿的,是專門給你打包的。”

 姜紅燭氣發得沒話。

 肖芥子用勺子舀了個蘿蔔丸子送過去:“來,紅姑,先吃口蘿蔔丸子。”

 姜紅燭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嘴上繼續埋汰:“蘿蔔有什麼稀罕的,放在鄉下,都是拿來餵豬的。”

 她以為肖芥子會懟她或者哄她,但都沒有,反而是那個蘿蔔丸子,帶著勺裡那點湯水,突然滾落下來,順著她的前襟,滾在了後座上。

 姜紅燭奇怪地抬起頭來。

 她看到,肖芥子一隻手攥著那個空了的一次性勺子,另一隻手扶著車門,臉色很怪,有些泛紅,還有點慌。

 姜紅燭發怒:“你把我衣服都弄髒了,看不到嗎?”

 肖芥子還是沒說話,這一次,她勺子都撒手了,身子晃了晃,兩隻手去摸喉嚨,臉色越來越紅,眼神越來越慌。

 姜紅燭愣了一下:“你怎麼了?”

 肖芥子圓睜著眼睛,眼淚已經下了句:“氣,我喘氣……”

 下一秒,她就說不出話了,她跪倒在地,一直抓脖子,很難受的樣子,再次抬頭時,兩手在車身上亂抓,臉色都發紫了,眼球也開始充血。

 姜紅燭腦子裡轟的一聲。

 她突然想起,當初,苗老二為了她,逼供那些她懷疑是舉報人的鄰居時,曾使用一招狠的,拿塑料袋套在人頭上,那些人喘不上氣時,就是這樣,雙手亂抓,雙目充血,苗老二還自豪地說,再嘴硬的主也經不住這麼搞,搞個兩三分鐘,不死也大腦永久損傷。

 姜紅燭一下子慌了,她也顧不得總覺得身上在痛了,哆嗦著往外爬,從車門開處爬下來,叫她:“芥子啊,芥子?”

 肖芥子倒在地上抽搐,兩隻手摳抓進身下的土裡,脖子幾乎跟臉一個紫漲顏色,連青筋都暴起來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不喘氣了,拼命想呼吸,但從鼻子到喉口,都像是擺設,一點氣都不進。

 姜紅燭不知所措,頓了頓,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趕緊又往外爬,她看到有輛車過來了,遠遠開過來了。

 她爬到坡邊,怕趕不及,像一個球一樣滾栽下去,頭臉磕著冷硬的石頭,眼前金星亂冒,帶著騰起的灰土滾到路邊,拼命欠起身子,向著那車大叫著招手。

 她只有半截身子,太矮了,車子看不到她,呼嘯著疾馳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