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林醉 作品

哥哥

聽聞,藺婕妤愈發得寵了。接連一整月,哥哥寵幸藺婕妤不知節制,每日臨幸後都賞賜她無數奇珍異寶,並允許藺婕妤在同心殿湯池沐浴。

我知道,哥哥這是在迴避我。或許,那日只是他醉酒之後的糊塗之舉,或許他也與我一樣,每每想到此便懊悔難耐。不然,他怎麼會再也不來看我,看安兒了呢?再次相見時,哥哥是否能夠比我更看得開些,還像從前那般對待?我不知道。

我與他之間,終究因為那晚的荒唐,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知道,聞清茉對我獻的計策,尚且需要哥哥在場才可實施。我將絲帕還給了小容。為了安兒,為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還需要見一見哥哥。

清晨,看著小容腰間的那抹月白,我知曉機會來了。“小容,哥哥許久不曾來看望安兒了,你去請他來用午膳吧。”

小容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了眼睛。“殿下,什麼?”

“去請陛下來星輝宮用午膳吧,就說,本宮準備了他最愛吃的,在藺婕妤那裡可是吃不上的。”我平和地看著她,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殿下……終於肯接納陛下的心意了嗎?”她小心試探著,“這幾日陛下都不曾來看望殿下和小殿下,殿下也不曾提起過陛下,還讓撤換了寢殿的床具,連奴婢們所用的物品都換掉了。奴婢還以為,以為……”

聽著這熟悉的話語,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原來,小容比其他人更加明白哥哥對我的心思。原來她早就知曉哥哥的用意。沉默片刻,小容愈發緊張起來。

“無妨,你便去請吧。”我道。

看著小容離去的背影,我喚道:“雨笙。”

雨笙悄聲走近。我問:“可曾探到?”雨笙是我這四個貼身侍婢中,最為活潑可愛的一個,若是她試探小容手帕之事,應是不會懷疑的。

“殿下,奴婢昨日去歸還小容的手帕時,她說,上上月她的手帕曾丟過,是在清心殿回星輝宮的路上掉的。後來,還是被鳳儀宮的湘雲撿到了,還給她的。說是撿到時已經髒汙,湘雲幫她洗了,洗的時候染上了些顏色,怎麼洗也洗不掉了。”

“湘雲現在在鳳儀宮當差麼?”

“正是。陛下將湘雲從麟趾宮撤走後,她便回到了慈寧宮侍奉太后,後來管氏入主鳳儀宮,太后又將湘雲撥去皇后宮裡了。”

既然如此,此事,絕對與她管文儀脫不了干係。可是湘雲到底是太后的人,難道,長安一事,也有太后的手筆?如此,更不能打草驚蛇,否則以太后在後宮的勢力,我們母女哪有活路。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依你看,小容素日是個怎樣的人?”

雨笙遲疑道:“奴婢與她一同侍奉殿下不過三月,並不完全瞭解她的為人。但是奴婢也知道,小容是陛下指給殿下的,每旬初便會被叫去清心殿問話。她素日待奴婢友善,對小殿下也極為盡心,若沒有這件事,奴婢真不知她會是這樣的人。只是奴婢想不通,若是她知曉手帕上的毒藥,怎麼會教小殿下說話呢?”

“你說她教安兒說話?”我捕捉到不同尋常的訊息。

雨笙點頭:“正是。小殿下已經過了週歲還不會說話,前些時候,殿下您又……受困於宮變那日的苦痛之中,不怎麼過問小殿下的事,奴婢親眼瞧見小容教小殿下念自己的名字,還教小殿下說她是昭陽公主,不過小殿下並未回應就是了。”

雨笙年幼單純,此刻,她的無心之言卻像是狠狠一記耳光,重重打在我的面上,讓我的臉上火辣滾燙。前些日子,我確實有些不知今夕何夕,雨畫和楚煙曾經相勸,我也未曾放在心上。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卻無人敢點醒我。皇宮之中真正關心我的人都已離去。我因沉迷於過去無法自拔而害了安兒,沒有保護好我和遲暄唯一的孩子。在這宮裡,又有誰會雪中送炭,將我罵醒呢?

“雨笙,在你眼裡,我是個合格的母親嗎?”我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有氣無力道。

雨笙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微紅了臉,跪在地上急促道:“奴婢蠢笨,請殿下勿要放在心上!”

“不怪你,你回答本宮便好。”我也從榻上站起身,緩緩蹲在她面前,“在你眼裡,我家破人亡,女兒被毒害卻還找不出幕後真兇,是不是活得很失敗?”

雨笙連忙搖頭:“殿下!奴婢出生苦寒,幸而受夫人恩惠,跟隨殿下。殿下教奴婢讀書識禮,待奴婢親厚,從不曾苛責過奴婢,奴婢十分感激!這半年來,殿下遭遇的事,非尋常人能夠想象,別人又有什麼資格來評說殿下?奴婢只希望,殿下能夠平平安安的,小殿下能夠健康長大,奴婢願折壽十年換取殿下長命無憂!”

我抱住她,輕拍她後背,心疼道:“不許說這樣的話!你的意思本宮已經知曉了,之前是本宮做的不好,不會再有了,不會再有了。”我一面安撫她,一面也是在安撫我自己。

“殿下,現在殿下在宮中難過,奴婢只希望殿下能夠看開些,千萬不要生了不好的心思。奴婢常聽老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殿下千萬要保重自己身體。”

雨笙這是擔心我連遭重擊,會尋短見吧。這樣艱難的時節,能有忠僕在身側,如何不令人感念?她的心思我都懂,更加好言安撫:“怎麼會?雨笙,本宮會好好把長安撫養長大,就算再難,也不會放棄。好了,陛下就快要來了,我們還需快些準備著,等會兒還有大事要做。”

雨笙連連應聲,起身去了。

哥哥來得很快,大約是聽小容說了些什麼,見到我時,滿是溫柔欣喜,若不是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氣,我幾乎要將他的輪廓認作是遲暄。他一來便屏退了眾人,只留下小容在身側侍奉。

不待我行禮,哥哥那張俊逸瀟灑的面容靠近道:“閤兒,你不怪朕就好。你到底是與朕自小一同長大的,在朕的心裡,你永遠是朕最寵愛的妹妹。”

看著哥哥那般如從前寵溺疼愛的神色,我終究是軟了心腸,柔聲道:“哥哥定是餓了,妹妹今日準備了您最愛的水飯,若在別處可是吃不到的。”

我嘴角掛著溫婉的笑容,為他舀起一碗水飯:“今日的清荷水飯,是我命人用乾花熬製,總想著還原從前母親的味道,哥哥嚐嚐有幾分相像。”

說著,我舀起一勺,用手護著向前傾去,腿下撞到木凳,順勢一軟,將手中的湯水傾倒在他身上,勺中水飯也沾了些在他鼻尖嘴角。

“小容,快!”我扶著桌角,裝作疼痛狀。

小容連忙拿了身側別的浸有藥物的蘭草帕子往哥哥臉上擦拭,動作連貫一氣毫不猶豫。哥哥的衣袍前胸溼了大半,卻第一時間上前關切我:“閤兒,怎麼這麼不小心,疼嗎?”

我一副吃痛的模樣,仍然笑著搖搖頭。

小容手忙腳亂地為哥哥擦拭著衣物上的汁水。哥哥看了看她,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罷了,此衣已無法再穿,你去清心殿取一身乾淨衣裳來。”

要去清心殿拿衣裳嗎?星輝宮與清心殿相去甚遠,一來一回起碼要半個時辰,哥哥這樣把小容支走,我的心忍不住微微顫慄。本來未曾想到湯水會倒在哥哥衣袍上,如此倒是又讓自己陷於與他單獨相處的境地。上次之後,我還是有些後怕。

小容著急忙慌地去了。

看著哥哥拿著小容的手帕自己擦拭,我的心情複雜。這樣一來大約可以推測,哥哥並不知曉手帕有毒的事,小容大約也是被當作刀子使而不自知,那麼一切都是鳳儀宮做下的了。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哥哥未曾參與其中,我微微安心了些。

“閤兒,再為哥哥舀一碗,可好?”

我回過神,默不作聲撿起手帕,重新笑著說好,隨即拿起瓷匙,在白玉般晶瑩剔透的水飯裡攪拌著,重新舀入玉盞之中。

哥哥看著我,若有所思:“哥哥記得從前,你最愛跟在哥哥身後了。幼時受了父親懲處,餓著肚子背書,是你偷偷為哥哥留了清荷水飯。你躲在書桌下不敢出聲,仰著小臉看著哥哥一飲而盡,眼裡全是哥哥。那時候的閤兒,多麼靈動可愛。即便是後來,我們已經來到封都,你還是對哥哥無有不應,做了那麼多事,為何如今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閤兒反倒對哥哥疏遠了?”

回憶起年幼之事,我的思緒飄忽,那年夏日的家鄉,滿城荷香。母親在集市上用布匹賣了幾十文錢,用了兩個銅子換來一捆荷花。兩束插在家中前廳,其餘便用來製作食物。荷花小餅,清荷水飯,還有母親生辰才能吃上的荷葉雞。

“若是還能重來,哥哥可願回到淥城,做一個平凡百姓?我們一家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裡,安穩無憂,哥哥可願?”我將手中玉盞遞給哥哥,哥哥伸手接下,手指觸碰到我的手背,我心中一緊,面上仍然微笑。

哥哥疑道:“現在這樣不好嗎?朕已是天子,呼風喚雨無有不能,難道閤兒還懷念著從前窮鄉僻壤裡的日子?”

我驚愕地看著他。哥哥竟然說家鄉是窮鄉僻壤。

他又道:“閤兒若是不願,怎麼會入宮為妃,又如何能夠將王皇后和遲暄的子嗣趕盡殺絕?若是不願,你為何要幫我,何不早早與朕說明白些?”

哥哥如何能做到這般振振有詞,從前我可有半分可以拒絕的餘地?我突然發笑:“是啊,一切的一切,都是閤兒幫著哥哥做成的。可是現在閤兒現在已經不想做了,你為何不肯放過我?從前的秦思淮,從不會逼迫自己的妹妹。”

“閤兒,有些事,並不是朕不想就可以不做。朕也不想遭遇這波折身世,不想做勞什子楨王,可是他何曾允許?他的母親何曾沒有逼迫朕的母親?你也如此!秦思合,你始終要記住,你是我的妹妹,你必須要為我做事,若有其他人敢覬覦玷汙,下場便如同文莊帝那般,你可明白?明白朕的心?”哥哥將我轉過身來,胸膛劇烈起伏,眼神灼熱,“朕登基之後,母后總是逼著朕做這做那,皇后張口閉口亦是母家勢力,後宮妃嬪盡是被朕的威嚴所震懾,極盡討好。朕連一個能夠說心裡話的人都找不到。閤兒,哥哥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幫幫哥哥,別生哥哥的氣,好不好?”

“哥哥終於知曉這個位子也難坐了?”我仰起頭,直視他的雙眼,“你從別人手裡奪來東西,難道就不擔心,將來有一天會以同樣的方式失去嗎?”

“閤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眼前人雙眼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哥哥怎麼能夠這樣質問我!我激奮難耐,起身怒言:“既如哥哥所言,即使已在九五尊位,還是有那麼多的掣肘,那麼多的不如意,早知如此,又何苦不惜一切代價地往上爬!若不是回到封都,二姐怎會遠嫁,三姐怎會身亡!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平安順遂,難道不好?非要到這吃人的地盤來蹉磨時光,弄的家破人亡!”

“小若的死並非我所願,你怎可將一切歸咎於我!閤兒,若一切都未曾發生,那我便永遠是你的親哥哥,又怎能得知你我實為表親,怎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怎夠與你在一起!”哥哥額頭青筋暴起,對我咆哮道,“三個妹妹之中,我對小漣都無法做到這般,只有對你,閤兒。從小到大我最寵的妹妹就是你,然而自你我在王府重逢那日,我便明白,從前對你的愛護並非兄妹之情,你可曾真正明白過我!若要和親之人是你而非小漣,就算我彼時根基未穩,也會拼盡全力將你留下!”

哥哥一把拉過我的手臂,將我抱入懷裡,緊緊護住,耳邊激聲言語猶在:“你的人只能是我的,愛也只能是我的,我不會再允許你離開我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男子竟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兒時的歡聲笑語尚且歷歷在目,年少許下的諾言還清晰在耳。那年乞巧暗夜裡焦急的尋找,至今仍能回想起大哥安穩的懷抱;早春臨行前的擔憂與囑咐,化作哥哥私下贈予的匕首;封都肅冬的孤立與紛擾,皆消失於楨王府敞開大門後的硃色梅林;生辰宴上千裡相赴,只為贈我一枝塞北的春訊……十七年的親情、呵護與陪伴,我對哥哥的愛如山如海,連綿不斷。此刻我卻好像不認識他一般,我好像從未真正瞭解過他,從未知曉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從未得知,他對我的感情早已經變質。

哥哥囫圇吻向我的唇,我努力搖頭拒絕。

哥哥死死抱住我的腰,眼中滿是傷痛與不解:“為何不願,閤兒,難道與哥哥這般,就那麼痛苦嗎?你的心裡,最愛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可是我心中一直將哥哥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我們如此這般,難道不是在亂倫嗎?”我抵住他的胸膛,掙扎道,“哥哥醉酒那次,妹妹可以不再計較,只求哥哥不要遭逼迫我做這樣的事了!”

“為何不計較!為何不放在心上,難道哥哥那日做得不夠好,不能讓你感受到我對你的愛意嗎?還是說,你還想著那個已死之人,故而拒絕哥哥!”他的雙眼怒如兇獸,隱隱泛著血色,手臂卻越收越緊,幾乎要把我嵌入他的軀體!“任何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只有他不行!不要這樣對待朕,不要這樣對待朕!”

哥哥一把將我抱起,扔在床上,我來不及避讓,他便欺壓上來,桎梏住我的雙手,啃咬我的勃頸。

慌亂之中,我彷彿聽見偏殿的安兒在哭。我哀求道:“哥哥,安兒哭了,求您讓妹妹去看一眼安兒吧!”

依稀聽見安兒的哭聲遠了。是誰把她抱走了嗎?原來外間確是有人在的。

“來人呀,救我!求求你,哥哥不要這樣!”我護住自己,哀嚎不止,企圖讓外間的人進來幫我。

“這是什麼?”哥哥從床榻之下摸出一方黑色的匣子。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上次太后賞賜的。我記得遷宮之時,已將此匣專門收撿,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床榻?

“沒什麼的。”我伸手阻攔,卻早已來不及。哥哥已經打開了那匣子,潮溼的香氣撲面而來。我定定地看著他,眼見他呼吸愈發急促,臉紅筋漲。心中萬分恐懼,只是在那暖晴香的作用下,我亦是面頰滾燙,頭腦有些眩暈。

哥哥雙眼已經迷醉,隨手將那匣子扔在一旁。

“閤兒,你亦是喜歡哥哥的,對嗎?”哥哥舉起晶瑩粘稠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羞恥難當,恨不能立刻死在此處。閉上雙眼,滾燙的熱淚滑落。

我閉上雙眼不欲面對,感到從頭到腳的震顫酥麻。

一轉眼,我彷彿已坐上神鳥飛騎,在烈焰炙烤中盤桓。我緊緊抱著身下鳥羽,生怕自己會掉下萬丈深淵。

再次睜眼,恍惚間,面前人的面龐忽然變幻,我看見了日日夜夜裡魂牽夢縈的那張臉。

遲暄,你終於回來見我了嗎?

我不敢置信地撫上那張臉,他痴迷地望著我,柔和的眉眼間目光如水,盡是說不盡的思念。

這是一場夢嗎,若是,請不要將我驚醒。

阿暄,你可知這半年來,我亦是思念之情深入骨髓,刻骨銘心。

你近來可好?

全身上下都在灼燒,幾乎化作猛烈魅火。

就讓彼此都燃燒殆盡,一同歸於世間煙塵罷……

醒來時已是深夜,渾身便如同被鞭笞過數回,根本使不上力。艱難地偏過頭,身側空空蕩蕩,身邊人早已離開。迷迷糊糊間,我回想起夢中場景,依稀回味與遲暄的溫存時刻。心中漸漸生起一絲異樣感覺,如煙如絮,溫香柔軟。哥哥的容顏忽然浮現在我眼前,俊逸迷醉,唇紅欲滴,誘人前往。

酥麻震顫之感傳來,我被自己這嫵媚無骨的聲音嚇了一跳,瞬間清醒過來。

方才是哥哥!

掀開錦被,盡是一片混亂狼藉。我身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痕,全然歡愛後的痕跡。

我這是在做什麼!

彷彿聽見山崩地裂之聲,我耳邊轟鳴嘈雜,全身汗毛已經豎起。

殿中依稀還有那曖昧的幽幽香氣。是太后給的那秘藥!

怎會如此!

腦海中全是哥哥在我頭頂瘋狂的容色。他的喉結稜角分明,雙臂肌肉堅實有力,腰腹緊緻修長,在我心中轟然震盪,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愉悅動情,定時那秘藥的緣故。可是,那不是太后從前送來助孕之用嗎?今日怎會出現?

艱難地撐起身子,四處摸索,很快在枕下再次觸碰到此物。我拿出來一看,此物竟完好緊鎖,彷彿從不曾打開。我分明記得,哥哥親手將其打開,後扔到角落,那匣子便一直開著,源源不斷的香味縈繞床榻,我這才失了理智。

我定是沒有記錯的,那是誰將它收好又放在我枕下?還有,此物分明已經被我束之高閣,怎會今日出現呢?還有,上次與遲暄使用了此物便迅速有孕,那此次我與哥哥豈不是……

我渾身彷彿被列缺霹靂擊中,搖搖欲墜。

“來人!”

燭火搖曳,小容循聲而來,緊張道:“殿下,可有不適?”看見我手中的黑匣,她的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我霎時捕捉到了,沉聲問:“現在是幾時了?陛下何時走的?”

小容手中的燭火顫動,怯生生道:“回殿下,已是子時,陛下酉時離開的。”

三個時辰麼?我的頭腦有些眩暈:“陛下離開時可曾吩咐什麼?”

小容變了臉色,連忙將燭火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伏首道:“奴婢該死,沒能守好星輝宮!陛下與娘娘是被太后娘娘帶走的。”

“你說,太后來了星輝宮?她何時來的?”自我入宮以來,太后從不登門造訪,今日又怎會親自駕臨?

小容的頭埋得更低:“回殿下的話,太后娘娘來時,正好撞見……撞見陛下與娘娘……太后當即命人端了湯藥來……太后怒急攻心,寢殿外吐血了呢。”

“什麼湯藥?”

小容抬頭看了我一眼,哀求道:“是殿下手中‘幽蘭’的解藥。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日收拾娘娘房間,將黑匣落在殿下枕下,害陛下和殿下被太后發現了。奴婢該死!”

“你如何知道此藥?”我質問道。此時渾身還綿軟無力,說話也軟綿綿的。

“回殿下,奴婢從前在太后宮中當差,見過此藥。從前德妃不肯與先帝圓房,太后便給德妃用過!”

我琢磨著此話含義。若德妃也用過此藥,那麼她流掉的孩子,就是遲暄的了?好你個遲暄,到你都已經離開了,我才知道從前對我說的謊話。即便遲暄說的有八分真,德妃兩次小產中卻有一次是失掉了遲暄的孩子,如此一來,我似乎更加明白了她為何深居簡出,稱病從不見人。

“那此物為何沒有被太后收走,還留在此處?”

小容不住叩首,頭撞在地板上砰砰響:“求殿下饒命!若此物被太后娘娘發現了,奴婢難逃一死!奴婢事先進了寢殿將匣子鎖上藏匿,又為陛下和娘娘遮蔽後,太后才到的!太后並未瞧見任何,只是娘娘尚且在昏睡中,因此沒有察覺罷了!”

如此巧合,我根本不相信她是無意所為。現有長安之事,又有如今醜事,我對她的耐心早已耗盡,但此時還動她不得。此人畢竟是哥哥派來的,如今哥哥那邊情況還未可知,太后明日定會召我,若此時我將她除去,於我無絲毫助益。且長安被下藥一事也還未水落石出,便道:“本宮可以保你,只是有一事你必得從實招來!”

小容哆哆嗦嗦地抬頭:“何事?”

“給昭陽公主下莫鴇花毒一事,是受何人指使?若有半句虛言,本宮便即刻稟明太后!”

小容慌了:“求殿下饒命!奴婢不知娘娘在說些什麼。小殿下為皇室血脈,奴婢怎敢謀害皇嗣!”

“還敢撒謊,你給午間給陛下擦拭湯汁的手帕便是罪證!暗害公主和帝王,你到底長了幾個腦袋?”饒是身子發虛,我也咄咄逼人。

小容翻找著自己身上的手帕,卻忘記午間留在寢殿之中已被我收檢,現在已經不在身上了。她面如死灰,兩行淚珠滾落,絕望地分辯:“便是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害陛下和小公主啊!陛下於奴婢有恩,奴婢怎會將有毒的手帕遞給陛下!”

我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義:“陛下對你有恩,何解?”

“回殿下,陛下剛封親王時,奴婢在慈寧宮當差,當時,太后娘娘很不喜奴婢,芙如姑姑嚐嚐打罵奴婢,動輒拳腳相向。一日,奴婢打碎了太后娘娘心愛的青瓷立樽,眼見就要被芙如姑姑打死,正巧遇見陛下入宮拜見太后,救下了奴婢,還將奴婢要去王府做一等侍女。陛下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算是自己服毒,也斷斷不會去傷害陛下啊!”

“所以你為了陛下開心,便故意將黑匣放置本宮枕下,好讓陛下如願?”

“殿下明鑑!從前在王府,奴婢就深知陛下愛慕於殿下,那次您來王府遊玩,陛下更是開懷不已!陛下對您的用心,奴婢都看在眼裡!殿下這般剛硬,奴婢怕殿下遭陛下怪罪,也怕,怕殿下再次受傷。奴婢此舉是為殿下與陛下二人著想,不想殿下一意孤行傷了陛下的心!”

果然是她!我下床,將暗格中的手帕取出,扔在她頭上,怒道:“你還想如何抵賴!那手帕確有藥物附著,定與你脫不了干係!”

小容手忙腳亂捧起染了藥物的帕子,急的滿頭大汗。隨即想是想起來什麼,道:“奴婢敢作敢當,但此事當真不是奴婢所為!奴婢這手帕年初時候丟失過,當時是湘雲姑姑撿了歸還給奴婢,手帕顏色是與從前有些差別,但奴婢只當是洗刷時染了色,並未放在心上。現在想來,許是那日被做了手腳,請殿下莫要錯怪奴婢!”

我眯起雙眼:“那你的意思是,湘雲替皇后辦事,此事是皇后所為了?”

“奴婢不敢!終究是奴婢粗心大意在前,才讓奸佞之人鑽了空子。奴婢願將功補過,殿下和小殿下做牛做馬!只求殿下垂憐,不要將幽蘭一事告訴太后啊!”小容半跪著上前兩步,抱著我的腳踝哭泣道。

我後退一步,冷冷道:“若讓本宮發現你撒謊,便是將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你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