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當 作品

第141章

虞恙她們到映月榭時,團圓宴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兒了,清冷的湖面,冷冽的寒風,飛揚的雪花,也掩蓋不了熱鬧的人聲。

虞恙無意打攪他們的興致,可奈何要到湖心閣必須得從水榭旁曲環的長廊穿過,而此時的寬敞的長廊上,學著世家主子的宴席樣式,對稱間隔擺放著矮几,從榭臺到湖心閣,綿延數尺,熱熱鬧鬧地擠滿了人,四五個人擠坐在一起,伸脖頸、歪身子、半跪著、依靠著......姿態各異,滿臉興奮的望向榭臺,叫好聲一片。

虞恙要過去,必須得從他們中間穿行過去,雖也有不少人在走動,但她們一行人過去必然會讓這熱鬧的景象戛然而止。

虞恙她們站在林蔭樹下,遙遙看著榭臺上隨著緊鑼密鼓節點而快速騰翻地人影,片刻,虞恙轉身還是決定不去打攪了:“天怪冷的,我還是回去吃熱鍋子吧,你們去玩吧。”

說完,虞恙的身影已經走向幽深的林間。

汀雲觀荷沒有半分停頓的跟上。

典樞躊躇地站在原地等芷晴。

芷晴看了看虞恙的身影,又望了望遠處,眼裡情緒十分糾結,最後還是選擇跟著虞恙走。

哼,又不是沒見過,哪有吃鍋子舒爽!

而湖心閣下的席座這邊,文心他們幾位管事坐著,遙看前方的節目,田科於泉他們眼睛四處張望著,不時聽到叫好的掌聲附和一二。

“嬤嬤。”就在於泉他們脖頸都要扭鬆動了,見一小廝穿過人群來到文心面前,彙報他剛才看到的,“夫人來了,遠遠看了一會兒,又走了。”

文心目光不移,回:“嗯,先入席吧。”

小廝應聲退下,他們這一塊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聞言更無心觀賞了。

於泉沉默一會兒,憋不住出聲:“嬤嬤,夫人這是?”

是覺得他們不尊重她,沒有人在榭臺入口那邊候等著,所以生氣了?

天地良心,他們誠意滿滿地站在那兒等了一刻鐘都沒見著她的身影,為了不拖延晚宴節目,耽擱明日干活,他們才讓他們開始的。

節目期間,他們雖是落了座,但目光卻一直在湖邊小徑掃,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看到虞恙的身影好去迎接。

結果她不按套路出牌,來與不來與來了見了面再走與來了悄無聲息就走,可是不同的概念呀!

他們這席宴不會是哪兒觸到她的那一根神經上了,要尋機藉此挑事吧?

文心他們沒有接話,專注於宴會的表演,任由沉不住氣的於泉,在那兒心思氾濫,滿臉愁容。

“大過年的喜慶日子,把你這臉色收收,不討喜。”田科不忍心,遞給他一杯果酒,轉移他的注意力,“主子做事那是我們能猜測的?我們只管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

至於她來或是不來,來了就走,怎樣的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不要想太多,沒見著文嬤嬤都沒有說話嗎?

田科的言外之意於泉領會,一口將果酒飲幹,再倒了一杯,回敬他,專心看節目去了。

他的頂頭上司文心都不操心,他操什麼心?

他的頂頭上司文心,也不多心想虞恙的此舉有何用意,面目鬆緩的同大夥歡度了一個時辰的團圓宴。致了詞,獎了人,讓田科他們負責宴會後的打掃清理工作,便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年紀大了,終歸是不如這些中青年人能熬了。

虞恙這邊,就他們五個人,溫溫馨馨的吃著熱鍋,聊著天,打著趣,玩著雪,直到子夜時分,鐘聲響起,火光昇天,轟鳴璀璨,煙花絢爛過後,才洗漱休息。

昨夜虞恙睡得晚,被汀雲用鈴聲鬧醒時,腦子裡還是一團的漿糊,迷迷糊糊的困頓不已,但還是讓自己清醒兩分,問明緣由:“汀雲,怎麼了?”

汀雲嚴格,但也不是不通情的人,想昨晚睡得晚,今兒怎麼著也會讓她睡會兒懶覺,不會早早的叫她起,更不會這麼急促的喚她。

汀雲站在床邊比劃:[文嬤嬤那邊派人來請您去祠堂祭祖祈福呢。]

看不真切的手勢,讓虞恙困頓的腦子頓時清明瞭,睜大雙眼眸色一沉,掀開被子利落的起身,讓汀雲趕緊把洗漱用品以及換洗衣裳拿進來。

祭祖祈福之事,事關家興族和。

真是一時大意,竟然忘了這事,這事若是耽擱了,才叫真的落人口實,讓人詬病。

虞恙不敢耽擱,簡單洗漱,快速穿戴,便帶著汀雲步履匆匆往後院祠堂趕去。

文心等人,神情肅穆,言情恭敬地等在了祠堂門外。

虞恙平復呼吸,穩步走來。

走近便見文心身前有一坐著輪椅的老者,發白、皮鬆、老斑、身佝僂,估摸著得有古稀之年了,但看人的眼睛卻不太混濁,仍有幾分清明。

虞恙不動聲色收回視線,詢問:“嬤嬤,這位是?”

文心見虞恙面色如常,穆色稍霽,見禮,回:“夫人,這位是明家的五老爺,老侯爺的五哥,您的五伯公。”

虞恙眸色一動,福身禮:“見過五伯公。”

五伯公眼睛微闔,算是接下了虞恙的見禮。

虞恙起身,又問老者身後扶著輪椅把手的長身郎君,和郎君身後站的端莊的女君:“這兩位呢?”

文心簡單的只說了他們在明家這輩的排號:“明家的十一郎君,十二女君,是您的侄兒侄女。”

文心話落,兩人便依次先同她見了禮:

“明十一郎明晟,見過六嬸嬸。”

“明十二孃明聰,見過六嬸嬸。”

“有禮了,十一侄兒,十二侄女。”虞恙露出兩分和藹的笑,然後看向文心,用眼神詢問這是何意?

不是說是祭祖嗎,怎麼明家宗族的人會來?

文心揚起一抹笑:“五老爺是老侯爺特地請來為夫人您領門認親的。”

讓虞恙一個新婦獨自上香祭拜,慰告祖宗,廣福明嗣?怕是逐一跪拜祭祀下來,連祖宗是誰都分不清,實在不是一個明禮之舉。

明荊他們都不在上極,無人告知實乃不妥,所以特地請了明家如今年長健碩的族老來做這個引薦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武襄侯一脈,多年在北地,多年來都是遙祭祖宗,以致上極祠堂已經多年沒有正經的主子來祭拜添香了。

這些年來多是文心團圓夜來替明家點燭,言明無明家人前來祭拜的緣由,便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

這個地步,已然是她這個外人替主子爺做到的極限了。

今年,侯邸迎來了新婦,新主子,這項肅穆莊重的活動就該虞恙續接了,可偏偏,文心真不知該怎樣說虞恙,平日不守規遵禮也就算了,她做奴才的管不了主子,可這個大事關頭面前,竟然這麼沒有分寸,連祭祖這樣的大事兒都能不放在心上,若她不派人去請,去提醒,真是大年初一就要背汙名。

還好,虞恙來時是穩重的,沒讓宗族的人瞧出她是剛從床榻上匆匆趕來的,只當她是積雪難行,所以才晚了兩分。

“祖父思慮周全,麻煩五伯公了,請。”

虞恙點點頭,抬手,不耽擱大家的時間。

一旁的僕從,聞言,趕緊上前左右站於五伯公輪椅兩側,雙手一上一下抓住把手和滾輪,使力,穩且輕地抬過門檻,放在平通祠堂的地磚上,再手腳利索的退出來。

明晟一直都跟在輪椅身後,五伯公被放穩妥之後,他便伸手把在了輪椅扶手上,等著虞恙進來。

虞恙邁步,汀雲跟上,卻被烏石一把拉過,汀雲不解,抬腳邁進門檻的動作停在原地,側臉看向他,用眼神詢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烏石面容冷峻,聲音苛責:“祠堂重地,閒雜人等——外候。”

烏石停頓了一下,將勿進,換成了外候。

聞言,汀雲柳眉微皺,撇開烏石一把抓過來箍得她生疼的手臂,收回了腳,站到了文心的另一邊,視線跟隨著虞恙的背影進入祠堂。

烏石的話,虞恙聽得一清二楚,手臂背向後腰,動了兩下,讓汀雲聽話守在外面便是,才邁步朝祠堂裡面走去。

在祖宗牌位面前站定,明晟鬆開扶手,側身:“就麻煩六嬸嬸了。”

話落,不等虞恙反應,便領著明聰,退後三尺,背對著,站在渾圓的石柱後面。

這是要將空間單獨留給他們了?

虞恙越步來到五伯公身後,握上扶手,伏低身,說:“五伯公,我們開始吧。”

“嗯。”

五伯公喉嚨間發出輕微的響聲,抬頭望著層層肅然的牌位,從上往下開始逐一的介紹起身份來。

五伯公的聲音很淺,說的也很慢,給足了虞恙挨個點燭、添香、問安、跪拜的時間,不至於手忙腳亂。

但幾十位祖宗,即使有條不紊的祭拜下來,寒冬臘月,身子不適的虞恙也生生的出了一身薄汗。

虞恙輕輕地呼了口氣,不留痕跡的扯了一下衣襟,讓自己鬆快一下,才淨手擦拭來到五伯公身後出聲:“五伯公,我們走吧。”

五伯公道:“不及,讓明晟他們進來。”

虞恙只得往外走了幾步去叫在外面身姿挺拔的兩人。

明晟來到五伯公面前,聞聲請示:“曾祖父。”

五伯公說:“堂上都是明家的祖宗,你們作為後輩,難得有機會面見,去盡一份孝義吧。”

兩人齊聲應道:“是,曾祖父。”

虞恙便站在五伯公的身後,看兩人恭敬虔誠的跪拜,一舉一動間都是世家培養出來的風範,叫人尋不到什麼瑕疵來。

虞恙看的專注,就聽五伯公很是生疏地喊:“明虞氏。”

虞恙低頭應聲:“晚輩在。”

“前面來。”

虞恙邁步走到五伯公面前,蹲下身子,微微仰著頭,看他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五伯公看著面前比自家曾孫還小的孫輩,眸色加深,聲帶威壓:“溫脀恭淑,徽柔之質,安明毓德,靜正垂儀,這是陛下賜婚時給你的批名。”

不知道他為什麼提這個,虞恙回得委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承蒙陛下高看。”

“確實是高看了。”五伯公冷哼:“這些日子你做的事哪裡對得上這些美名?真是給你夫、父、祖父丟臉!”

“......五伯公教訓得是。”虞恙低頭,羞愧難當:“晚輩知道錯了,會改的。”

“嘴上說有什麼用,要看行動。”五伯公冷哼:“你祖父這脈往上數三代也沒出過你這般只看眼前,只顧自己,不識大體的主母,就是你祖母......算了!”

五伯公嘆息著止住了這個話頭,又說:“也是你事無老之教,幼不分滋事,所犯不過爾爾,以後五日跪堂,念祖生平,思今不易,好好悔過改正!”

說到這,五伯公聲音加重,語氣悠長:“明虞氏,不要想著偷奸耍滑,糊弄老夫,老夫此次來上極一是七弟懇求,二是為明晟春閨來邸借住,本不想多管閒事,但看你幼及小聰,不忍你明路暗徑,受弟恩惠,自當替他多操操心。”

虞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話,聲音很小,像是受了委屈,心不甘情不願的:“是。”

五伯公還想說什麼,但見明晟明聰他們過來了,便只道:

“今日過後,初六辰時一刻,老夫在這兒等你。”

“平時,上巳時,下申時來我暫住的如歸院,同小聰一起由我教習。”

“除去三餐兩刻鐘,其餘時間跟著文心學管家理事。”

“你可有異議?”

.......

從早到晚,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是一點空閒時間都不留給她啊。

還用得著問她有沒有異義?

就算有,也不是她這個沒權力的小輩可以反抗的。

首先,他是明家的長輩,族老,輩分高,地位高,有話語權,不是替主家辦事,沒啥威望權柄的管事。

其次,他是受老侯爺之請,專門從族興之地趕來,師出有名,不是她這個小輩可以左右去向的。

最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明家,為了虞家,為了她自個,可謂拳拳愛幼之心,用心良苦。

三點結合,傳出去都只會說五伯公深明大義、孝悌忠信、慈愛後輩。

而她,若在人前表現一點不滿的情緒,那真是不識好歹、忤逆不孝、目無長輩,唾沫星子都能將她淹死。

她能怎麼辦?

當場撒潑打滾?聲嘶力竭?胡攪蠻纏?

怕只能再添罪名,也不能更改他的決定。

沒瞧見他一脈的子孫那謙卑恭順,令行禁止地模樣?

只能咬牙應聲:“晚輩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