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立方 作品

十六 殘兵千騎歸 8

 那日他也是生出懼怕之心,否則便不會自行逃開,便也不會有今日之事。昔日之事在心頭奔騰而過,他二十歲從軍,沙場征戰無數,素來勇猛無匹,悍不畏死,也因此多立軍功,累遷至都統制使。卻不知為何,年歲大了之後,竟生出怕死之心。多年不曾親臨前敵,到接敵之時,心頭的畏懼竟不可阻擋,身子竟也難以掌控。年老終究不及年輕之時。死則死矣,至少子孫還可不受牽連。 

 想到這,手中的刀便要劃過,但孫兒那白胖的臉卻突然出現在面前,刀便停住了。那是他第一個孫兒,也只在去年返鄉時見過一面,今後卻再也不能抱了。懼意又湧遍全身,那刀如有千斤重,再也揮不動了。 

 陳封淡淡道:“來人,幫幫於制司。” 

 帳門口兩個親兵應聲而入,走到於介身旁,於介渾若不知。 

 一人按住於介頭身,一人推動於介手臂,短刀在於介頸上劃過,鮮血噴湧而出。大帳中無聲無息。 

 “楊顯。”陳封掃視眾將,在人群中尋到楊顯身影,語氣極是威嚴:“你權領天雄衛都統制使事。” 

 利州六百里加急軍報只用了六日便送到了梁都。當值的中書舍人是蘇淮,見了這份軍報,不敢耽擱,立時便呈與崔言。崔言默默看了兩遍,便進南暖閣尋二位相公稟報。 

 南暖閣中熱氣撲面,袁端與宋質仍是穩坐炕上,只因屋內太熱,都未戴帽子。戶部尚書陸綸坐在窗下椅上,卻是冠帶朝服,一絲不亂。 

 見崔言進屋,袁端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崔言只得閉了嘴,在陸綸下首椅上坐了。 

 只聽陸綸道:“袁相公、宋相公,漢中與淮南皆是產糧重地,這幾年存糧也是極多的,是以這兩處打起仗來我並不擔心。縱是不夠,想來也缺不許多。漢中是大戰,兵馬有十萬之眾,若只憑漢中,是斷然難以支應的。但漢中後方便是關中,關中地大糧足,支應漢中兵馬足矣。然現如今相公們卻說隴右又要開戰,那便有些難辦了。秦鳳地廣人稀,田地極少,存糧更是不足以支應戰事,以往隴右駐軍也要靠關中運糧。若無漢中戰事,關中存糧還可以供給隴右,但現下兩方開戰,漢中糧草便捉衿見肘了。斷了哪一方的糧,我陸綸都吃罪不起。為今之計,便只得從其他各郡調些糧了。那要從哪裡運糧?河北、河東,地接燕代,現也駐有大軍,隨時準備戰事,何況這二郡近年因戰事連綿,人口早已不足,產糧本就不多,哪裡還能運出糧來?那便只有都畿、都東、都西三處了。都東南接淮南,也要留些糧以備不時之需。這幾處更是我戶部糧倉的根本,但既然朝廷有命,我也不敢吝惜。然從我梁都左近運糧至隴右三千里路,不是不能運糧,而是要耗費多少人力錢糧,政事堂當真算過這筆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