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行 作品

江東案

 ……

 陳海洲回來的事,不到半天,滿城皆知。接下來半月,便是秘衛斬眾數十。連帶江東,共計六百三十三人。天氣陰沉,細雨綿綿,十日不絕,澆滅上都城的喧鬧,只餘瀝瀝雨聲。

 朝上也不安生。陳海洲第一次出現在朝堂之上,就引起軒然大波。萬敬率眾指責陳海洲狂妄濫殺君侯,柳嶸山一派則痛斥萬敬等人貪墨江東款。

 雙方相互攻訐,物議沸騰。

 夏雲鶴揉了揉額角,往後稍稍挪了幾步,離唾沫橫飛的幾人遠了一些,別看都是文官,罵急眼了,笏板直接往頭上招呼。

 她悄悄看了眼皇帝,和惠帝不怒而威,靜靜看著底下爭論,夏雲鶴心中咯噔一下,自太子慫恿五皇子綁架七皇子後,萬敬一派對東宮心生怨懟,前世皇子們的較量,成年後正式開始,這一世,似乎提前了……

 漸漸,臣子們從中軸線分開,分兩側互相罵仗。

 夏雲鶴職位低,離門口近,又往外縮了幾步,心中明朗,皇帝……在辨派別,這或許是此次朝議的目的之一。

 她看向陳海洲,那人衝她笑了一下,嘴角勾起弧度,讓人心生不安。

 夏雲鶴蹙額,陳海洲秘而不宣她女扮男裝。若和惠帝知道,第一先罷官下獄。她還站在這裡,就知道是陳海洲守口如瓶,可怕的就是守口如瓶,如扼其喉,形勢堪憂。他說交朋友,夏雲鶴一個字也不信。

 “啊——”有人捂著額角大叫一聲,爭吵聲瞬間停住,這人接著便不省人事,直挺挺往後倒去……

 這一日的朝議就在此人的受傷暈倒中,草草結束。

 下朝出宮後,街邊有賣藝優人,銅鑼一響,吸引行人圍觀。夏雲鶴被賣藝者滑稽的面容吸引,也停下腳步。

 幾句開場白結束,這人敲一下小鑼,唱一句,“惡大蟲,醜沒毛,亂咬人,汪汪汪,誣陷良善,冤魂塞途,舉袖拭淚,兩襟盡溼……”

 有人說道:“聽說安和侯死後,陳海洲令人剖其腹,取金!”

 眾人唏噓一片,連說了幾聲“造孽”,紛紛搖頭嘆氣。

 夏雲鶴拾步離開,身後銅鑼墜地,哐咣一聲,人群突然驚叫四散,她回頭去看,只見優人捂著脖頸倒在汩汩血泊中,一抽一抽,眼睛瞪著街邊。

 那邊有一家湯圓鋪,竹製招牌在風中搖晃,上面的“和記”二字也隨竹牌翻滾。

 她鼻子靈,血腥味順著風被她捕捉到,頓時噁心反胃,想吐又吐不出來,周圍是四散逃逸的人群,她注視優人,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世間好像只剩她一人,手指也不聽使喚,天地旋轉,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

 過往如同走馬燈,在她腦中輪番上演,父親手執長鞭打在她身上,母親撲上來護住她,說的什麼,她聽不清,聽不清,想回家,好想回家,再喝一碗熱騰騰的排骨藕湯……

 “父親。”

 喉間微動,她用力睜開眼睛,淚水濡溼枕側,撐著坐起,四下打量一番,發現腦中空空,只記得那名優人不甘又痛苦的雙眼,她捂住腦袋,坐著發呆。

 有人挑簾進來。

 夏雲鶴一驚。定睛細瞧半天,只認出是個俊秀少年。

 少年端了一碗白粥,見她醒了格外開心。坐到炕沿,吹了吹湯匙中的白粥,道,“先生,你睡了兩天了,喝點白粥吧。”

 這一聲“先生”,漸漸喚回夏雲鶴神魂,腦中慢慢拼湊起記憶。這裡是夏宅,理應心安的地方。她閉了閉眼睛,儘量鎮定心神,去接瓷碗,卻被謝翼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