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行 作品

諍臣願

 又想起彈劾疏,溫朔川皺眉,問出心中疑問,“夏編撰,怎麼知道彈劾疏的事情?”

 夏雲鶴回頭看他,笑了笑,見爐上銅壺水開,俯身給二人添茶,爾後,才不急不躁地說話。

 “夢見的。”

 從茶樓一別,再見譚直,是在太和殿,如前世一般,譚直秉筆直言,不畏權貴,大義凜然,一頭撞向盤龍柱,在場的大臣無不驚懼。

 也有不一樣的,溫朔川告病在家,並未與譚直一起彈劾陳海洲。

 這件事後不久,陳海洲再次升官,官至正四品左僉都御史。

 風頭一時無兩,無人敢觸鋒芒。

 待到四月下旬,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夏雲鶴打聽到譚御史葬在何處,提了壺蒙頂甘露,買了香燭紙錢,撐著青布油傘,獨自一人,往城外燕子山走去。

 古有死諫者,今有譚秉文。

 山路崎嶇難行,夏雲鶴慢慢走,並不著急,又在半山腰的茅草亭歇了會。

 好在,雨停了,太陽從雲層透了出來,植物新發的枝條碧綠,嫩生生的可愛。杏花嬌俏,桃花香甜,梨花潔白,山路上鋪了一層落英,裝點此山河。

 問了幾位農人,他們指點了具體方向,夏雲鶴擦了擦頸間微汗,往山頂前行。

 轉過三個彎,眼前出現一大片杏林,杏花早已落盡,枝頭結出拇指大小的青色果子,兩個、三個,擠在一起,好不熱鬧。

 她往林中前行,盡頭出現一墳塋。

 還有一人。這人衣衫被雨沾溼,鬢髮溼漉漉貼在面頰上。

 是溫朔川在給譚直燒紙。

 夏雲鶴踩著泥往墳塋的方向走。

 溫朔川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她,一愣,呼了一口氣,卸下緊繃的神經,起身招呼,“夏編撰。”

 夏雲鶴作揖回禮,放下香燭紙錢,將茶水祭奠在譚直的墳墓兩側。

 溫朔川拭淨眼角淚水,目光望向遠處,似乎陷入回憶。

 “夏逸之,你知道嗎?元化四十年,你的那篇文章,秉文兄有多喜歡。當年許多人在傳,按照你的文章,狀元本該是你,奈何陛下對夏家忌憚過甚,不會給你這個狀元之名。他還給陛下上奏過,可惜,沒有迴音。”

 他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以前沒機會結識夏大人,那天一見,他說,若夏逸之會在他死後來看他,證明他當年沒有看錯人。寫出那樣文章的人,不該是一個畏首畏尾的小人。”

 夏雲鶴蹲下身子,陪他一起燒紙,低聲說道,“慚愧。”

 溫朔川今日話語繁多,面上酡紅,談吐間帶有酒意。夏雲鶴看了眼旁側傾倒的酒葫蘆,滴不出半滴酒,心中瞭然。

 “你慚愧什麼?秉文兄說自己孤身一人,了無牽掛,願用一條命來蹚出一條路。道不同,不相為謀,夏逸之,朝中奸惡遮天,要走這條路,很難。”溫朔川抬眼看她,目光如炬,似醉非醉。

 他又問道:“你害怕嗎?”

 一聲春雷響動,剛出來的太陽又隱入雲層,天地間也暗了下來。

 夏雲鶴用點燃香燭,插在墳塋前面的土地上,語氣緩慢又堅定。

 “難如何,不難又如何。道雖彌,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譚公已開路,有您這樣的忠義之士,烏雲雖密,終有得見青天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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