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丁 作品

第二十七章 投影

旁邊的趙承明有些不服氣:“他們口口聲聲說要一個公平,但是在我看來,他們追求的根本不是公平,而是私利!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住賓館的是他們,我們睡車上,他們會拒絕嗎?會考慮到我們的感受嗎?所以說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公平二字,當你拿出公平來說事的時候,那隻能說明你不是利益的既得方!”

張雲起看著振振有詞的趙承明,說著貌似有理也確實有一定用武之地的見解,但要是擱在以前,他一定把這傢伙噴的親媽爆炸,教他什麼是資源的代際間傳遞、什麼是上升渠道壟斷、什麼是信息匱乏惡循環、什麼是自鳴得意不食肉糜,如果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弱肉強食,那人類和動物還有什麼區別?如果連基礎的大公平都不講?那高考的意義何在?法律的作用如何體現?殺人到底還要不要償命?但是,現在的他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沒有那個興趣糞土當年萬戶侯了,和這些生活在溫室裡的花骨朵打嘴炮有什麼意義呢?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世界那麼大,我們的所見所聞,無非是內心的投影罷了。

這個世界有很多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也有更多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有很多手握權力謀求一己之私的人,也有更多能堅持原則底線為人民服務的人;有很多金迷紙醉縱情享樂的人,也有更多為了餬口在鋼鐵牢籠裡在流水線上在田間地頭努力奮鬥的無名無姓的人。

多年以前,張雲起在湘南省省城裡津市念中專,記得大概是95年吧,裡津市搞乒乓球世錦賽,他和幾個同學報名當志願者,世錦賽開始之前,跑去幹活,中午時蹲在地上邊吃盒飯,邊和旁邊一個啃雞腿搭建場地的農民工嘮嗑。他問他姓什麼,他說他姓gu,當時沒聽明白,追問他:“怎麼寫”,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識字,不知道怎麼寫。

1995年的很多宏大敘事,張雲起早他媽忘記了,但奇怪的是,這一幕他一直記得,有時候會想,究竟是哪一個gu呢?後來隨著年紀的漸長,他才慢慢想明白,忘不了這個細節,不是可憐那個農民工的命運,而是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在歷史的河流中,像他這樣的這些小人物,恐怕都是無名無姓的人。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這位gu先生,不知道怎麼寫他的姓又怎樣呢?這個城市的某塊磚頭上,有他流過的汗,默默無聞又怎樣呢?中華大地上到處都是真正創造支配歷史的農民、工人、科學家、戍守邊疆的軍人、衝向火場的消防戰士。這個世界確實是殘忍的,它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但是,終究會有一些東西能夠證明,我們曾真誠地活過、愛過、奮鬥過。

這樣想著,張雲起向盯著他似乎要就“公平”二字辯論一場的趙承明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隨後,提著兩瓶飲料向他們擺擺手:“時候不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