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作品
第 21 章
“上回我那盤磁帶在誰那兒啊?”顧承安冷不丁口,大夥兒聚在一起聽了幾回,磁帶就借出去了。
“我我我,在我家。”何松平昂著頭,“我昨晚還偷摸在被窩裡聽呢,幸好我媽沒發現,不然一準兒數落我聽靡靡之音。明兒得傳給胡立彬。”
“行。”顧承安沒太在意,聽著收音機裡動人的歌曲,憶起那個眼神,只道,“這盤我先拿回去聽啊。”
“好啊。”
大家自然沒意見。
又連著聽了幾遍,顧承安將磁帶從收音機裡取出來揣進衣兜,剛放進去就摸到了不一樣的觸感,將兜裡的異物拿出來一看,是個黃皮信封。
思索一番,顧承安這才想起來,昨天下午收到了一封信,當時他只來得及看了第一句話就被何松玲叫走了,後頭再沒想起這事兒。
“喲,安哥,誰給你寫的信啊?怎麼名兒都寫錯了。”胡立彬湊過來一看,一眼看見上面的錯別字,‘承’寫成了‘成’。
“不會是情書吧?”何松平跟著起鬨。
顧承安略帶嫌棄地把幾人一吧啦,這才繼續拿出信紙一目十行地閱讀起來。
韓慶文眉眼帶笑看著顧承安,正和幾個兄弟打趣他是不是收到了情書,結果旁邊男人的臉色卻越來越差,逐漸冷峻,這還是夏日尾巴上呢,周遭像是颳起寒風。
“怎麼了?信上說什麼了?”韓慶文正了正身子。
吳達離顧承安最近,探頭一看,只在密密麻麻的狗爬字跡中看見了兩個字,扎眼得很,“破鞋,誰是破
鞋?”
“啊?怎麼了?有人搞破鞋?”胡立彬聽到這事兒來了興趣。
兩個月前,附近街道有人搞破鞋,一男一女在外頭偷情被抓,男人的原配上門去逮的人,就在炕上給逮了個正著。這事兒他還去圍觀了,現在娛樂活動少之又少,出個大新聞,還是醜聞,附近的人誰不好奇?當時就圍了個水洩不通,事後還被人嚼舌根嚼了倆月,沒個消停。
顧承安猛地收手,把信紙揉成團攥在手心,神色冷峻,轉頭盯著胡立彬手裡的火柴盒,冷冷道,“來個火。”
幾人十六七歲的時候開始偷摸抽菸,沒有癮,只是覺得叼著根菸很帶勁,時不時來上幾根。
胡立彬劃燃火柴,等著給顧承安點菸,卻見他將手裡攥著的信紙展開,任由昏黃的火苗舔舐上白色信紙,將密密麻麻的字跡一一吞噬。
“安哥!哎,你怎麼燒信啊?”胡立彬收回手,想起剛剛吳達看到的字眼,“怎麼了?誰給你寫信說誰是破鞋?真的假的?你燒它幹嘛?”
看著白色信紙化為一攤黑色灰燼,顧承安黑色布鞋攆上去,踩滅最後一點火星子。
吐出的話冷冰冰,“不長眼的東西,來搬弄是非。我先走了。”
走出去半步,顧承安又回身掃過眾人,語氣嚴肅道,“別往外瞎說話。”
幾人看著顧承安突然嚴肅起來,便知道事情不簡單,紛紛閉嘴,等人走遠卻又湊在一處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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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自家門口,顧承安面色如常,聽見屋裡爺爺奶奶正說話,老爺子眼看著快七十一歲大壽,正跟媳婦兒討要禮物。
“小云,我馬上滿七十一,你得讓我搬回來睡吧。”
老太太瞥他一眼,見著這個不可一世慣了的人低聲哄自己,嘴角一翹,“看你表現~”
原來,老兩口最近又出現了感情危機。前天家裡來了客人,是兩人的老戰友,六十九歲的前西南軍區第五師師長。
這倒不打緊,只是當年這人差點和王採雲相上親,老爺子一直耿耿於懷。當年王採雲是野戰軍區醫院一枝花,長得漂亮,性子又好,護士長便琢磨著給她介紹對象。還是顧宏凱先發制人開始追求才抱得美人歸。
前天,王採雲遇到老相識一時激動就多說了幾句話,老爺子一看就吃醋了,板著臉和老戰友說話,最後人走了都沒緩過勁兒來,嚷嚷著媳婦兒是不是嫌棄自己年紀大,看上年輕的了。
天知道,這個老戰友就比他小兩歲,一個六十九,一個七十一。
老太太哪會慣著這個吃醋的老頭,聽他說些不著四六的話,直接把人趕出屋,分房睡。
趁著自己即將到壽辰,老爺子順杆爬,抓緊機會提出回房的要求。
“我那是關心你,你跟我置啥氣。”老爺子試圖狡辯。
“哼,多大歲數了,還跟個醋罈子似的。”老太太埋汰他一句,卻被老頭子吧唧一口親在臉上,羞得她臉都快紅了。
“哎呀,你幹啥!這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又咋啦?()”老爺子霸氣外露,家裡又沒人,我在家親自己媳婦兒都不成??()_[(()”
聽到這動靜,剛進屋的顧承安腳步一頓,抬眼卻是見到貓著腰正下樓的蘇茵也僵在了樓梯口,兩人視線對上,顯然都聽見了客廳兩個老人的動靜。
蘇茵抿嘴一笑,手指往嘴邊放,衝顧承安做出個噓聲的動作,眉眼彎彎,像是隻小狐狸。
顧承安眼底鋪滿笑意,也不知道是為了客廳爺爺奶奶的日常拌嘴,還是因為迎面撞見的嬌美笑容。
再想起剛剛信裡的內容,笑容卻又凝固起來。
——“顧成安同志,這事兒按理說不該跟你說的,畢竟我是蘇茵三叔,可不說吧,我良心過不去啊。”
——“蘇茵,她就是個破鞋,早和我們公社民兵連連長的兒子搞在一起了,根本不是黃花大閨女。”
——“我們老蘇家都是實誠人,我也是擔心你被騙了。”
顧承安讀書心思不重,可記憶力極好,一封信的內容看過便記住,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回想,越想,周遭的溫度越低。
蘇茵走下樓,和顧爺爺老兩口打了招呼,再看向顧承安,發覺他心情不大好似的。
果然,年輕時的大佬都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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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茵聽著顧爺爺和王奶奶回憶當年,從前天來拜訪老戰友的師長聊到了當年參軍的歲月,提及蘇茵爺爺,更是不勝唏噓。
“當年我和你爺爺一塊兒打鬼子,受傷這種事不提,死都不怕的...”
蘇茵喜歡聽顧爺爺說起過去,好像自己爺爺還在身邊似的。
“後來你爺爺帶著你不容易啊,我給他寄信寄錢,他還不收錢,這人就這個犟脾氣,氣得我罵了他幾句,要不是當時軍區事情多走不開,我高低要去你們那兒埋汰他。”
蘇茵莞爾一笑,其實自己爺爺的脾氣和顧爺爺挺像,又犟又軸,她以前聽爺爺說過和顧爺爺愛吵架,可吵著吵著說起行軍打仗的事兒,立馬就能和好。
都是直腸子,沒太多彎彎繞繞,實在人。
“你和你爺爺在村裡也不容易。”王奶奶越想越心疼,拉著蘇茵的手,臉上皺紋鋪開,一派慈祥模樣。
蘇茵搖頭,臉上掛著平和的笑容,“還好,有遮風擋雨的屋子,有吃的就夠了。爺爺一直教育我,得腳踏實地,不求多的,平安健康就行。”
“你爺爺是個明白人。”老太太感嘆。
顧承安默不作聲,在旁邊看著自己爺爺奶奶和蘇茵說話,蘇茵背對著他,單薄纖瘦的背直挺挺的,兩條麻花辮乖順地搭在腦後,細碎的碎髮隨風輕輕飄動,伴著她動了動身子,說起過去的苦日子,卻嘴角含笑,瞧著又乖又溫柔。
再念及信裡一句一句言辭激烈的汙話,顧承安心口隱隱發悶,眉心深擰,大步走到沙發旁。
“爺爺,我記得我們院裡之前有誰轉業去了和平縣?”顧承安模糊有個印象。
“是,你齊叔轉業的,
()他和茵茵老家一個地方。”()
五年前,大院裡和顧老爺子關係不差的齊家人轉業離開回了老家,正是蘇茵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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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安上郵局一趟,花錢撥通幾經周折打聽來的電話。
“齊方明,是我,顧承安。怎麼?忘了大院裡這些人了?”
“...行,有機會見。對了,有事兒找你幫個忙,幫我打聽一個人,就是你們和平縣的,在山崗公社,姓蘇,叫蘇建設。你側面找人問問情況,打聽點實在的過來,尤其是,有沒有苛待侄女之類的。”
電話那頭的齊方明滿口應下,當年關係不近不遠,可他在大院就沒少被顧承安關照,雖說如今多年沒聯繫,幫忙打聽個人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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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茵不清楚自己三叔往京市寄信的事,她在京市安穩下來後,只給姨奶奶寄信報了平安,老太太是村裡難得能識字的老人,文化水平可見一斑。
姨奶奶剛收到的信,當初就和蘇茵約好,寄信人的名字寫別人的,以防被她三叔發現,就連這信,都是讓自己孫女去縣裡郵局領的,沒敢等郵遞員送到村裡來。
看著信,姨奶奶慈祥地笑笑,轉身便燒了。
“奶奶,您怎麼燒了啊?”小月有些可惜,還想再看看茵茵姐姐寄回來的信。
“免得被你三叔看到,到時候給茵茵使絆子。”
蘇茵除了寄信,還給姨奶奶和小表妹寄了五塊錢和一斤京市特產酥心糖,過去多年,姨奶奶對自己和爺爺多有幫襯,這回蘇茵能趁三叔三嬸不注意偷偷坐上去京市的火車也多虧了姨奶奶打掩護。
姨奶奶是個節省人,只讓孫女吃一顆糖,剩下的鎖進櫃子裡。
轉身看著孫女翹得能掛油壺的嘴,朗聲一笑,“就你這嘴,我不鎖著,兩天就能吃完!”
小月心虛垂下頭,知自己莫若奶奶。
兩人相依為命,說了會兒話,便去準備晚飯,今晚吃得好些,炒個白菜。
鐵鍋裡冒著熱氣,透過裊裊炊煙,姨奶奶見著一個年輕男同志走了過來。
“是何奶奶吧?您好,我是縣裡檔案局的小齊,跟您打聽個事兒。”
姨奶奶警覺起來,上下打量這人,疑心是不是來給茵茵使壞的,剛準備裝聾就聽到男同志繼續開口。
“打聽打聽蘇建設的事兒。”
姨奶奶聽到這話,一拍大腿,話立馬湧到喉嚨口了,“他的事兒我可知道!”
——
“同志,麻煩看看有沒有我的信,收信人是蘇茵。”蘇茵正在郵局取信,上回的文稿投遞了京市晨報和青年雜誌,尤其是青年雜誌,是她仔細研究過文風才寫的。
“有,兩封。”郵局工作人員顯然已經注意到她,每半個月準有信來,寄信方不是報社就是雜誌社,忍不住好奇,“同志,你在投稿啊?”
這種事情不稀奇,只每回都能中稿讓他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