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侯 作品

108.鬼鴞【3合1】

晨曦從樹枝樹葉間透出來, 鳥兒們早已經唱了無數首交響曲。




森林是一個奏著不斷變調的各種交響樂的綠色殿堂,蟲鳴鳥叫,小獸的咕噥…連風走進森林,都變成了活躍的樂手, 將樹木花草彈奏得時急時緩, 藍調倏忽變搖滾, 全看風的心情。




人聲穿插在自然萬物的熱鬧中,顯得低沉。




林雪君穿過一片灌木, 忽然走進幾棵參差的樟子松, 抬頭高眺,便覺得自己渺小。




好像忽然穿進小人國,自己成了個螞蟻一樣的人, 四周萬物都變得龐大了。




草原是簡單的,是遼闊的,是置身草野後一切盡在視野中的。




可森林不同, 它參差錯落, 層層疊疊地將你包裹在斑斕色彩裡。有時你抬頭甚至看不到天, 向前也看不到盡頭。




你可能會忽然覺得安全,彷彿隱身在靜謐繁複的萬物之中,好好地將自己藏了起來。




可轉瞬又忽地興奮,因想到四周不知有多少雙或大或小的眼睛正悄悄窺視你…探索向前時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看到什麼的可能性,一切都刺激著你的情緒, 隱隱使你恐懼,又有一點點期待。




採藥隊伍人手一根趕蛇棍,可以探路,可以趕蛇,可以當柺杖。




不僅人覺得好用, 連狗都認同。




瞧著人人都有,糖豆也在路邊撿了一根叼在嘴裡,可惜人用著好用,狗用著就有點難受了——橫著叼刮草絆樹,豎著叼戳嘴。




呸!




糖豆把木棍吐在路邊後,終於跟得上隊伍了。




林雪君考研在圖書館最覺得憋悶時,夢想就是能去森林裡造個小木屋,每天生活在叢林河水環抱中,遠離人類社群,遠離考試。




這兒離考試是夠遠的,隨著越來越深入森林,他們離人類社區都越來越遠了。




腳下人踩出來的叢林小路已完全消失,走在前面的趙得勝不得不帶著男人們揮舞鐮刀,一邊斬荊棘、劈高草灌木,一邊往前走。




伸手抹開粘在臉上的汗溼劉海,艱難地跟在後面,想到了‘開山闢路’四個字。




耕地除草除石子樹根算開荒,他們在原始的森林中開出可以進山採藥的路,也算得上開荒吧。




前面一天裡因為仍在前山範圍,採到的許多草藥阿木古楞都畫過,所以大家走得相對比較快。




那時遇到的草藥衣秀玉也都熟識,她還能幫林雪君分擔教學工作。




逐漸走進深山,影影綽綽的晨霧散去後,他們開始看到越來越多潮溼的苔蘚,和一些生長在陰暗潮溼環境的草藥。




阿木古楞要停下來繪畫,林雪君得帶著大家一邊採藥,一邊介紹,速度便慢了下來。




有時遠處某個灌木後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響,林雪君忙抬頭警惕,卻只能見到晃動的樹木,和被山風吹得張牙舞爪的霧氣。一打眼的工夫還以為見到了鬼,總是嚇得心裡一激靈。




回過神來安慰自己只是某隻好奇的小獸,心臟卻已經擂鼓一樣咚咚咚地緊張狂跳起來了,只好長呼長吸慢慢撫平情緒。




一驚一乍的大森林。




在阿木古楞安靜畫畫時,所有人都在揮舞鐮刀不斷擴張活動範圍,於是越來越深入那些高低錯落的不同植物,驚得小松鼠滿樹亂竄,一些看不清長相的小動物嗖一下鑽進高草,窸窣窣幾聲,不等你看清它面目,便已消失不見。




剛進山時,衣秀玉瞧見一隻四腳蛇都會興奮地喊所有人來看。




經歷了昨天晚上合衣睡在純粹的黑暗中,每次睜開眼都看到影影綽綽被風吹得鬼一樣搖擺的樹影,閉目便聽到各種可怕聲響……之後,衣秀玉對森林最初的純然興趣,已然變成了複雜的敬畏。




有人說夏天的森林是植物的天下,它們蓬勃發展,汲取陽光與溫暖。另一些人則說這裡是動物的天下,它們遷徙迴歸後,極有效率地捕獵、進食,長大到足夠成熟後,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繁衍擴張種群數量。




林雪君卻覺得夏天的森林是昆蟲的天下,它們中的大多數終其一生都見不到冬天,便在興安嶺短暫到大概只有3個月的春夏秋季裡,完成自己蟲生的所有成長、蛻變。燦爛一剎,又趕在冬天前無聲無息地死去。




大概因為它們的生命太短,它們活得特別熱火朝天。




無處不見的忙碌螞蟻,不斷圍在你耳邊吵鬧的蒼蠅小咬(蠓),花叢間的蝴蝶,溪流上空的蜻蜓,還有不期然嚇你一跳的毛毛蟲。




真是多不勝數。




昨天晚上睡覺時,林雪君不知道被多少飛蛾嚇得要把頭遮住才睡著,更不要提一些想往你身上爬的不知名昆蟲。




幸虧大家都穿的長袖長褲,戴有大沿草帽,不然真要被蟲子煩死。




森林中的蚊子也非常多,走路時還能驅驅蚊,一旦停下來,便會有無數蚊子朝你撲來。




大家必須在被蚊子叮咬前做好防火措施並點燃篝火,不斷用煙燻走蚊蟲,才能苟活。




這時候就顯出小毛驢和狗子們的幸福了,它們身上有長毛,防蚊擋蟲。還有尾巴可以不斷轟走討人厭的飛蟲,真令人羨慕。




“……像大黃、茯苓這些都是做驅蟲藥劑的好藥材,多多益善。”林雪君站起身走到另一邊,撥開一叢灌木,驚走幾隻蝗蟲和蝴蝶後,看到了幾簇紫粉色一團團攀升的小花,又轉頭向衣秀玉和其他學徒驚喜介紹:




“看,這種頂生總狀花序的粉紫色花就是北烏頭,又叫草烏的。塊根有劇毒,但炮製後可以治風溼性關節炎、牙痛等。草烏葉有小毒,可以清熱止痛,也是好東西。”




小時候家裡老人帶著她上山,每次見到這樣的藥草,都會盡數挖回家備用。




從腰後抽出鐮刀,她利落地劈開幾枝擋路的灌木枝和高草,戴著粗麻手套拔掉一根蜇人特別痛的蟄麻子(蕁麻),接著給圍過來的學徒們展示起採摘要領。




其他人學會後,便也在四周尋找起其他的草烏自行採摘。




林雪君隨著剛開闢出新路的趙得勝往下坡走了一段,又驚喜地發現了一株好東西。




“這是野山椒,可以吃的。”林雪君招呼身後一名學徒,喊對方來一起採。




“這有什麼用?”採了一會兒,學徒忽然慣性地問起這株‘草藥’的用途。




“……”林雪君愣了幾秒,才遲疑道:“增香提味,強健食慾?”




學徒立即掏出本子,拔筆便要記下來。




林雪君噗嗤一聲笑,伸手製止道:“這是菜啦!野菜!它還充飢呢!”




學徒這才反應過來,跟著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怎麼學著學著就書呆子起來了?!




這邊正撥弄著各種植物,一樣一樣地辨認,另一邊帶著赤兔狗朝山坡方向探索的王老漢忽然回頭喊道:




“林同志,林同志,這裡有只貓——哎不是,是隻鳥誒,還活著呢。”




林雪君一聽有隻像貓的鳥,立即判斷是隻貓頭鷹。




放下揹簍,踩著或草或落葉,深一腳淺一腳地趕過去。才走幾米,又聽王老漢補充:“撥弄它都不動不反抗,看樣子也快死了。”




“你別戳它呀,讓我看看。”林雪君見王老漢拿著根樹杈子一直朝著樹叢裡捅咕,忙呼喊著制止,乾脆急跑過來。




他們一路進山,已不知道見過了許多蟲屍和小動物屍體。它們依靠森林提供的食物生長,也最終以食物或養分的身份回饋森林。




今天早上,在他們用鐮刀開闢出的路邊,還看到了掛在樹上、被禿鷲和烏鴉等吃得只剩骨架和頭顱的小鹿,趙得勝說可能是豹子、山貓一類把食物叼上樹吃,以防對手搶奪。




王老漢則稱或許是住在森林中的鄂溫克、鄂倫春或赫哲族做的——他們會將死去的小動物掛在樹上,親友屍體則放在棺木席板上置於樹樁頂,使之慢慢腐爛、迴歸自然,稱之為樹葬。




在森林中死去的動物會被其他動物吃掉,之後又有螞蟻等昆蟲清掃戰場,最後則依靠菌類將其徹底分解。




林雪君撥開遮擋視線的高草和灌木,果然看到一隻長得像貓的鳥——儘管它還活著,昆蟲們卻已蜂擁而至,急不可耐地開餐了。




“是隻夜貓子。”王老漢忽扇開飛在四周的蠅蟲,皺眉道:“活不成了,都招蒼蠅了。”




林雪君湊頭去看,只見一隻大概僅有衣秀玉小臂長的小型貓頭鷹歪倒在灌木上,朝著人類眨巴眼睛,身體卻一動不動。




“沒有長耳,也沒有短耳,個頭又比較小……好像是隻鬼鴞。”




許多不同的飛蟲在它四周繞飛,還有小蟲子在它羽毛間鑽來鑽去,令人皺眉。




雖然小貓頭鷹並沒有撲騰或怪叫,更沒有做出攻擊人的架勢,但到底是食肉的猛禽,不能疏忽大意。